这些道理,陈老太太不会不懂。
黄夫人一时弄不清路数,不敢贸然开口。
而孝字最大,做母亲的这么说,陈老爷也不能马上驳了,含含糊糊地说:“还是再看看,我总不会亏待了丹娘。”
陈老太太城府极深,见状也不狠逼:“你说过的话,要算数。”
陈老爷大汗:“母亲放心。”
她这才疲倦地闭上眼睛,示意他们回去。
黄夫人和陈老爷心事重重地告退。
两人回到正院,只留心腹陪侍,低声商量。
黄夫人欲言又止:“老爷……”
“唉,母亲也是关心则乱。”陈老爷定下调子,“孝哥是长子,又已有秀才的功名,我定要为他说个得力的岳家才好。”
黄夫人的心落回肚子里,苦笑:“做妾也不成,毕竟是亲戚。”
这一点,陈老爷倒是无所谓,稍加思索就有法子:“这就要看母亲的意思了,倘若真舍不得,留下也无妨。程家说是死绝了,仔细寻一寻,总能找到,不过费些功夫。”
他真情实意地感慨:“母亲先是遭难,又是生病,这点心愿总要为她达成,否则也太过不孝。”
黄夫人不赞同,顾忌道:“如此,怕家宅不宁啊。”
“这有何难?孝哥儿将来有了前程,自可携妻上任。”陈老爷道,“丹娘留下侍奉你我,岂不两全。你也知道,没有娘家的女人,无人撑腰,外聘指不定还吃苦头呢。”
这是正理,程丹若留在陈家,亲戚情分在,不至于磋磨她,外头却是难说。
黄夫人被说服了:“过两年再说吧。”
两人达成一致,各自放下。
而这件事,当事人之一的陈知孝不知道,在家待了三日便回苏州去了。程丹若却是在他离开的次日,便听到了风声。
通风报信的是潘姨娘。
那日,她的丫鬟悄悄来萱草堂,说潘姨娘不舒服,问程丹若能不能去看看。
程丹若答应了。
侍候完陈老太太的午饭,等她入睡,她便绕过后院的小花园,走夹道去往锦霞院的后院。
这里住着的就是潘姨娘。
“表姑娘安。”潘姨娘身边的丫鬟打起帘子,招呼她,“姨娘请您喝碗茶。”
姨娘半仆半主,程丹若却是亲戚,正经的主子。故而看病不能说看病,得找个合适的借口。
程丹若停下脚步,故作迟疑,才道:“姨娘有请,却之不恭了。”
“表姑娘请进。”
程丹若走进房间,一下便闻到浓浓的檀香。果不其然,在右边的耳房里,供奉着一尊观音像。
潘姨娘正坐在窗边纳鞋底。
“圆圆,上茶。”
圆脸的丫鬟应了声,赶忙去烧水泡茶。
“表姑娘坐,很久没见你了。”潘姨娘三十多岁,鬓边白发星星,家常的褐色夹袄,石青裙,头上只戴一支银簪,朴素至极。
看这打扮就能知道,她在陈家等同于隐形人,已经无宠十几年了。
她也是陈芳娘的生母,在黄夫人生下嫡长子前便生下了孩子。
不过,千万不要误会,有人听到她在主母之前生了孩子,便先入为主,以为她是个典型的厉害姨娘,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在入陈家前,潘姨娘就被父亲嫁给了一个木匠,家中穷困,日子十分贫苦。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她入门三个月就怀孕,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原本如此,倒也算得上平淡的人生,可是,人生并没有这么顺利。
当时,陈老爷在当地出任知县,虽是初次为官,却有岳家相助,做得还不错,最烦恼的并非仕途,而是后院。
他和黄夫人成亲三载,膝下犹且空虚。
黄夫人已经给过他两个丫头,皆颗粒无收。
夫妻俩都慌了,妻子不能生育,还能纳妾,妻妾都没怀过,问题就大了。黄夫人十分清醒,知道万一陈家绝户,日子可比养庶子糟百倍。
到任地安顿下来,她第一件事就是找牙婆买人。
但牙婆收来的都是小丫头,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收房可以,生养却难。她想做成这一单生意,顺带讨好知县夫人,便说,当地的富家太太遇到这种难题,买人的不多,都是租的肚皮。
专找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生养过的,尤其是养过儿子的,借她们的肚皮一用,养个孩子。等租借的时间到了,女人交还给丈夫带走,孩子留下,毫无后患。
此所谓典妻。
黄夫人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
潘姨娘就是这么被丈夫租给了陈老爷,约定三年,一共八两银子,包食宿。她的丈夫拿走了钱,她被留下来生孩子。
说来也神奇,半年后,潘姨娘就怀上了身孕,就是后来的陈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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