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农民起义?才几月,就已经变质。
程丹若觉得,自己猜到白明月想干什么了。
传道持续的时间不长,最?多半小时,可能?只有二十分?钟。讲完一小截之后,教?众们的情绪平稳了,大家各归各位,继续干活。
阿牛赶程丹若离开。
她?顺从地迈出脚,却一反平时的沉默,开口道:“你们让百姓仇恨朝廷,将来他们怎么办?”
阿牛粗声粗气地说:“你懂个?屁。”
“山里?没有田,你们吃的粮食从哪里?来?靠买吗?还?是靠抢?”程丹若问,“就算圈地自立,也得有饭吃吧。”
阿牛只听懂了一半,愤怒地吼她?:“你懂个?屁,现在关心?我们没饭吃了?以前怎么不说?饿死了这么多人,才想起来我们有没有饭吃?呸!”
他体格高大又凶神恶煞,程丹若自然忌惮,默默后退两步,不同他争执。
“阿牛。”白明月及时赶到,叫住他,“你去前头帮忙,这边不用你了。”
阿牛还?是很生气,但他没有反驳,像一条养熟的土狗,喷了两口气,就气咻咻地走开了。
白明月微微笑:“阿牛性子直,人其实不坏。”
程丹若看出来了,白明月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但假作不知,露出一丝明显放松的表情,勉强道:“或许吧。”
“你不用担心?,粮食很快就有了。”白明月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争取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程丹若叹气:“白姑娘,你们打不过官兵的。”
“这要打了才知道。”
“不用打也知道。”程丹若恳切地说,“官兵有多少人?光京城就有数万大军,别说其他省了,你们打得赢一次两次,不可能?永远赢下去——山东的兵不多,是因为朝廷忙着抗倭,腾出手来,三万大军轻轻松松就过来了。”
白明月说:“你是想劝我投降吗?”
程丹若佯装无知:“我经历过战争,我知道打起仗来有多可怕,很多人会死。如?果能?够不死人,为什么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呢?”
“你也太天真了。”白明月笑笑,语气陡然冰冷,“如?果我们不造反,朝廷会把我们当盘菜?是我们起义?了,打赢了,朝廷才知道我们没饭吃,我们受了多大的罪。”
她?斜过一眼?,杀气腾腾:“不打仗,死的人只会更多。”
程丹若张张嘴,又闭上,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
秋风萧瑟,枯叶纷飞。
两人沉默了会儿,程丹若才艰难地说:“但不能?一直打仗,百姓需要生活。”
白明月也在演,眼?神微动,好像闪过粼粼波光,眉毛自然得蹙起,整个?人一下子脱离了“佛母”的气质,变得无奈又心?酸。
“没有人想一直打仗。”白明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造反吗?”
戏肉来了。
程丹若想着,真心?实意地说:“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想造反?”
“你是一个?好人。”白明月淡淡笑了笑,“你同情我们,所以,我愿意把真相说给你听。”
真相是什么呢?
一个?披了皮的迷信故事?。
“我幼时体弱多病,幸遇一游方僧人,说我命格特殊,亲缘浅薄,在俗世不能?久活,便渡我出家。”
程丹若:“……”这开头好耳熟。
“我自幼在佛庵长大,吃斋念佛,研读经文,后随师父外出,于兖州化缘,谁想遇见?了今世要历的劫。”
程丹若拧眉,心?生不祥之感。
但白明月的讲述很平静,好像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而她?已超然物外。
“他将我掳去,强占了我,我本欲速死,却于夜间大梦,道我前世为佛母三千分?身之一,因杀气太重,不能?合道,必须受三世轮回之苦,方可得道。鲁王便是我今生的劫难。”
程丹若倏地抬头,满脸震惊。
白明月说:“不受红尘之苦,不可得道成?佛,我只好忍受一切,当做历练。谁想天有不测风云,山东先经洪灾,又逢干旱,民不聊生,佛母不忍,托梦于我,命我渡百姓于苦海。”
说到这里?,她?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佛祖能?割肉喂鹰,我又为何不能?为救世人而造杀孽?若有业报,可尽数报予我一人之身,纵有十世轮回之苦,我亦心?甘情愿。”
程丹若心?念电转。
故事?的开头,可信性存疑,她?读书?认字,可能?真的出过家,但别忘了,普通女子不能?无故出家,朝廷不给发度牒。
以她?的戏法手段看,江湖骗子的可能?性更高,大概率属于三姑之一。但被鲁王侵犯的事?,应该是真的,她?的口气太平静了,不像前头的内容,感情充沛,抒情得当,就差一咏三叹。
只此一事?,便足够让程丹若同情她?。
所以,她?很安静地听着,充当一个?被蒙蔽的观众,只适时疑惑:“真的吗?”
白明月镇定道:“你不信我有此心??”
程丹若说:“你口口声声说是佛祖点化,可我并没有瞧出什么稀奇的。”
像是早就有所预料,白明月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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