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劳撇过嘴角,轻蔑道:“你这样的达官显贵,没有挨过饿,吃过苦,不会理解我们的想法。”
“自立为王能免除一时的徭役,却不可能消除长久的贫苦。”谢玄英道,“大?夏平定叛乱是早晚的事,无非是时间长短、钱粮多寡。”
黑劳紧紧盯着他,似乎想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谢玄英神色平静,只?是说了一个?必然的结果,毫无疑虑。
“我不信。”黑劳道,“你未免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我在这里,是因为你不值一提。”谢玄英淡淡道,“贵州好山水,也只?有山和水,要自给自足,至少要云、川、黔三省,但你出不了贵州。”
黑劳并未被他动摇心智,不屑道:“走着瞧吧。”
“你很聪明。”谢玄英道,“我来贵州后,遇见过了好几个?聪明的夷人,我并不认为百夷就低人一头,但是——”
他缓缓摇头,“你还?不够聪明。”
“哈!”黑劳冷笑一声,“我可不需要你的肯定。”
话音未落,他的刀再次挥舞起来,密不透风的刀光驱赶着亲卫的包围,一声尖锐的口?哨声穿透夜幕,呼唤着他四散的同伴。
苗兵向这里靠拢,他们大?多身手不凡,能凌空攀上大?树,借树枝阻挡攻击,遮蔽身形,灵活地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猿猴。
而黑劳的武艺更为出色。
他的刀法与汉家的风格截然不同,粗犷野蛮中带有一股灵诡,无法判断路数,这让张鹤应对起来变得格外吃力。
谢玄英重新?拔出了佩刀,刀尖切入战局,像分开一块豆腐,轻巧地隔断了黑劳的攻势。
张鹤没有逞强,他的武艺是半路出家,单打独斗本就不是他的强项,他改而配合亲卫,与他们一道阻拦围拢的苗兵。
谢玄英全?神贯注地化?解着黑劳的攻击,短兵相接,清脆的交错声络绎不绝。
他的神色越来越专注,动作也越来越凛冽。
亲卫试图协助,但不得不放弃。他们的速度太快,很难从?中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其碍手碍脚,不如维持冷静。
优势毕竟在己?方。
事实也确实如此,交手不到一炷香,黑劳就知?道自己?没法取胜了。
他想趁早杀死谢玄英,以?解围城封锁之困,可对方无论是计谋还?是身手,都出乎预料地出色。
黑劳是部族中最出色的勇士,从?十六岁起,无论何时与人比试武艺,结果始终只?有一个?——他以?绝对的优势胜出。
哪怕是定西伯麾下的猛将,亦不例外。
假如多给他一点时间,黑劳相信自己?能打败敌人。
可惜,今天?只?能到此为止。
他耽误不起。
体?力消失得很快,一旦失去战斗力,他和自己?的部下就会被官兵困死,是时候撤退了。
黑劳没有恋战,他短促地吹了两记口?哨,脚步稳稳后撤。
谢玄英反手挡开他的攻击,手腕反转,刀刃“刷”一下倒转,头次改守为攻,朝对手掠了过去。
两人的攻防瞬间调转。
刀在谢玄英手中,气势又与黑劳截然不同。
他师承名家,基础打得极为牢固,绝非只?图招式华丽的花架子,又博采众长,不至于捉襟见肘,无论什么情况都有应对之策。
但黑劳且战且退,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总是不断从?刀刃下滑走,避过最致命的攻击。
“你杀不了我的。”黑劳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看出了敌人的弱点,谢玄英的武艺再不俗,也无法留下自己?的性命。
他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没有一击致命的戾气。
这大?概是汉人的缺点吧。
他们不知?道,丛林中的猛兽捕猎,一定会用尽全?力夺走猎物的性命,否则,空耗力气却没有食物,只?会置自己?于死地。
汉人有大?片的田地,不懂挨饿受冻的滋味,养不出最优秀的勇士。
黑劳最后看了谢玄英一眼,纵身下跃。
这里是山脊,两侧的坡度几乎垂直,可他灵巧地攀附住了旁边的藤蔓,手中的刀刺入石块的缝隙,贴着山壁往下荡落。
箭矢擦着他的头顶和后背落下,却只?中了一箭。
黑劳砍断箭羽,速度不过稍稍变缓。
他的部下也跟着翻落山崖,掩护他撤退。
一头雄壮的滇马待在灌木丛后面,朝他摇着尾巴。黑劳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并指在口?中轻轻吹了声。
马朝他跑了过来。
它敏捷地避开隆起的土埂,跳过沟壑的阻拦,然后——“噗嗤”,一支利箭穿过了它的腹部,定在了对面的山上。
鲜血喷涌,染红了地面。
黑劳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二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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