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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况背靠在城楼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十月天,北风呼啸,吸入的每一口气,都似带着冰碴,刮的咽喉生痛;呼出的每一口气,则蕴满浓浓血腥,让人直欲作呕。只是坐下片刻,身体里的力量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唯剩漫无边际的疲惫和钝痛,恨不得就此长眠不醒。
可是他不能。
用力睁大双眼,令狐况看着城头上的景象。数不清的尸体倒伏在地上,缺头断腿,肠穿肚烂,一个个大张着嘴眼,死不瞑目。那些尚且活着的,满头满脸都是血污,眸子中早就没了光彩,压抑不住的呻|吟呼痛就像呜呜鬼哭,在城头飘荡不休。
血水积了一层又一层,冻成了黑红色的薄冰,似乎连腔子中的热血都冻了上,刺得人骨头发痛。
五日了。他们坚守城头,已有五日了。
东赢公率兵离开之后,那些匈奴人就围住了阳邑城。两万敌军,对上城头三千守将。一天从早到晚,攻城、攻城、攻城、夜袭、随后还是攻城。城下那些黑鸦鸦的人影,像是斩不尽,杀不绝的洪水猛兽,让人心生绝望。
援兵在哪里?他们还能等到援兵吗?
没人知道答案。
一股寒风窜进了喉腔,令狐况猛烈咳了起来。胸口的刀伤就像火灼一般,立刻窜了起来,痛的他弯下腰背,想要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被这咳声惊醒了,城下突然乱了起来,鼓声再次擂起。
令狐况哪还顾得上疼痛,噌的一下蹦了起来,嘶声道:“敌人又攻城了!快烧水!再烧几锅!”
滚木早就用完,他命人拆了房舍,用大梁顶替。锅里的热水是仅次滚木之外的防御利器,只要一盆泼洒下去,就会有几人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城头。还有床弩、箭矢和他们手中的刀槍。只要尚存一人,就不能放弃这座城池!
然而这次,骇人的箭雨并未立刻到来,城下鼓声一缓,人声响起:“将军有命!今日再不开城,开城之日,便是尽屠阳邑之时!”
“速速开城!开城不杀!”
呼喝声有高有低,回响不绝,就像一声声惊雷。城头上,烧水的兵士动作慢了下来,那些拿着刀槍的,手臂开始瑟瑟发抖。还有更多人,用那麻木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令狐况,透出噬人寒意。
开城!开城!开城!
漫山遍野,都是同样的呼喝。令狐况只觉耳中嗡的一声,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城墙。
“将军!”一旁亲兵冲了上来。
“快!速速带人把守城门!开城者!斩立决!”令狐况吼道。
“将军,守不住了!”那亲兵并未从命,而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啊,他们守不住了。这里滞留的,本就是些贪生怕死的鼠辈,是从战场逃回来的懦夫。他可以拼上十天,拼上数月,甚至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以身死国。但是那些人,会吗?在屠城的威胁下,他们肯与这城池共存亡吗?
“城门来了!西城开了!”一声狂喜的惊叫划破天空。
噗的一声,令狐况吐出了胸口压着的那口血。五天!只是五天!
“将军!从南门走!快!”那亲兵再也不顾令狐况的防抗,一把把他扛在身上,向城下奔去。
浑浑噩噩之中,令狐况只觉被人托上了马背。城门吱呀呀开启,顶着残阳,逆着人潮,他们冲出了城去。
“将军,要去哪里?”
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响起。
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口中的血腥,也吹散了眼中的迷雾。敌军在侧,晋阳,他们是回不去了。他们还能去哪儿?
一张面孔浮上脑海。让人记忆深刻,由衷信服的面孔。令狐况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上党!去上党!”
※
阳邑破了!刘渊吁出胸中浊气,只是五天,就能城破,比他预料的可要快上许多。京陵那场屠戮,带来的效用远远超乎所料。
如今汉国人丁单薄,还需百姓耕种田地,刘渊本是不愿如此虚耗人口的。但是大将的建议,却让他动了心。屠城为的不是杀戮,而是震慑。若无段氏鲜卑大破邺城,烧杀抢夺,又何来晋国震恐?不论是汉高还是魏武,也都曾屠城示威,如今并州战况纠葛,用这样凶残的手法,不过是在干柴上泼了一瓢熟油罢了。
结果一场屠戮,换来了司马腾连夜逃窜,换来了祁县、阳邑开城献降。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最担心的,还是自家性命。只要连打带削,怀柔并用,那些高门豪族便会屈膝拜服,为自家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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