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敛起面上笑容,沉声道:“国,身同也。母,道也。人能保身中之道,使精气不劳,五神不苦,则可长久。故而当爱养之。喜怒亡魂,卒惊伤魄,唯有遗形去智,抱素反真。此曰坐忘。然太尉身处浊世,难养贵体。不如采补服丹,以外药引内精,取精于玄牝,守生养气……”
就这样,老道侃侃谈起了房|中术和丹道,莫说是司马越,就连身边陪客,也都听得聚精会神。坐在客席的梁峰,似乎被人忘了个干净,他的面色却无分毫变化,只是腰身挺直,孤坐在榻上。
兴许是被太尉的看重激起了性质,老道一口气说了两刻钟,才长叹一声:“……这只是皮毛,若是修道,还需经年累月才成。”
司马越此刻哪还有半分猜疑,连连道:“仙长所言甚是!孤还听闻仙长有爻卜之能,不知可得一见?”
此时不论是佛道,都有一套表演的戏法。佛家惯爱行伤残己身之事,而道家则是标准的戏法。就像左慈在曹操面前钓松江鲈鱼,越是神乎其神越好。
那老道微微一笑:“既是爻,不如射覆。还请太尉出题。”
射覆也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占卜游戏。是把物品放在倒扣的瓯、盂之下,让人猜其中之物。可以根据当时的时间或者器物的形状起卦,进行预测。这也就是涉及了易理,因此文人之间也极为通行。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应答,司马越怔了一下,低声吩咐下人前去准备。不一会儿功夫,三样东西摆在了老道面前。
谁料那道人并未立刻射覆,而是转头对梁峰道:“不知梁太守可通易理?”
这是邀他?恐怕是想贬低他信奉的佛教,顺便抬高自身吧。否则能使的把戏如此多,何必专门换成射覆?
梁峰眉头一簇,飞快在台下扫了一圈,便道:“既然道长相邀,鄙人就姑且一试。”
老道根本没想到梁峰会应下,刚想说什么,梁峰已经抬手,一一点过倒扣的铜盂:“树上餐宿,水中育生,华服为饰。”
短短三句,立刻让老道变了脸色,默不作声看了眼台下,他敛起了双目。
见老道竟然不猜了,司马越大为惊讶,又看了眼下手坐着的年轻人,方才吩咐道:“打开看看。”
侍女赶忙上前,掀开了三个铜盂。一只鸣蝉,一粒莲子,一个带钩放在盘上。和梁峰的判词别无二致!
这下,就连身旁众人也讶然出声。司马越按耐不住,问道:“梁君可是精善易理?”
梁峰心底冷笑一声,他的观察方法,其实跟那老道没什么区别,只是看到了台下做的暗号。三样东西一个来自树上,一个来自池中,还有一个是司马越亲自吩咐的随时饰物。这绝对是老道暗自做的保险,有了这些提示,再含糊其辞的答上两句,也就*不离十了。
然而面上不显,他只是躬身道:“侥幸罢了。”
有这样的侥幸法吗?此刻,司马越忆起当初坠星、日食之事,围绕着梁峰,似乎还真发生了不少奇事。甚至最开始的佛祖入梦,也未虚言。他是不信佛,但是神鬼事终究还是有些影响,怎能可能轻易置之度外?
最终,司马越还是笑道:“不愧是研习佛法之人。”
这话,可不是梁峰想听的。他是来求官的,而非这样做戏人前。司马越找他来,难不成是让他见识道法玄妙?还是以贬低他信奉的宗教,来试他的容忍底线,以及对自己的态度?
压下心底那股郁怒,梁峰淡然颔首:“太尉谬赞。”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老道细长的眉眼眯了起来,轻咳一声:“日已近午,贫道这里还有一枚九转丹,正堪服食。不知太尉可愿尝试?”
这一下,立时拉回了司马越的注意。其实刚刚老道不答,正代表他同样猜出了三样东西。就算梁峰抢在了前面,也不能抵消这神通。此刻见有丹药,司马越连忙道:“还望仙长赐丹!”
老道宽袖一抖,一个玉瓶出现在手中。司马越急急接过,从里面倒出了一枚圆溜溜,色泽赤红的丹药。离得老远,就有异香扑鼻而来。咽了口唾液,司马越问道:“此丹如何服用?”
“与五石散相仿,醇酒送服,随后行丹。”老道解释道。
这个司马越可是熟悉极了,连忙唤人送来酒水,他也不验丹,就此服了下去。药一入肚,一股热气随即升起。司马越只觉神清目明,精神一震,连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红晕。这药,似乎比寒食散还要醇厚,亦没有那种苦涩之感。简直犹如仙丹!
老道一敛袍服,站了起来:“还请太尉行丹。”
这是要让他下去走动,帮助消化药力。司马越也站了起来,胸中翻起的热浪,让他忍不住想要长啸快行。哈哈一笑,他道:“三里外有一太清湖,不如在湖上用饭吧。”
说着,他也不顾在座诸宾客,与老道一起下榻。主人都要行丹,其他人又怎么赖着不动,大家纷纷起身,跟随着司马越向湖边移动。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梁峰的面色变得煞白。极深,极用力的吸了两口气,他才缓缓起身,穿上鞋履,跟在了大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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