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退都退让了,两人的火气却没压下。这几天,司马越的嗣子已经进驻宫中,殿中宿卫诸官更是换了个遍,全都安排上了司马越自家国兵。一时宫掖之中风声鹤唳,哪还有人敢站在天子这一边?
而王衍本人,也是奉了司马越指使,前来“规劝”天子。这事王衍是真不想沾,但是作为司马越在朝中的代言人,还是不得不出名警告一二。
御座之上,小皇帝眼帘微垂,低声道:“司徒多虑了。丞相跟苟将军之间,怕只是误会。苟将军先诛伪帝,后平乱军,着实立了大功。这样的重臣,镇兖州也无不可。说不定是有小人居心叵测,挑拨是非。”
王衍皱起了眉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让司马越稍退一步,让出兖州,并且诛杀潘滔等人,让苟晞消气。这哪是劝解,分明是挑动双方的情绪!可是小皇帝面上,并无任何谋算之色,相反,还有些低声下气的求全姿态。像是这黄口小儿怕了事,想要双方都不得罪,讨个清静。
这是他的真心话吗?王衍也有些看不透了,只得轻叹一声:“陛下此刻能倚重的,唯有丞相。若是陛下心存偏颇,怕是会让丞相心寒……”
这话的意思,就更直接了点,不怕小皇帝听不明白。
然而座上之人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朝中还有苟将军那样的名将吗?”
王衍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那神色诺诺的天子。这话的意思太明白了!他可以受制于司马越,但是如果司马越跟苟晞闹翻,天下还能保得住吗?现在已经不是太康,乃至元康年间了。那时就算杀一两个大将也无关轻重,有的是能够镇守洛阳之人。
而现在呢?大乱十余载,能战的将领死得七七八八,四处兵祸连连。若不是苟晞这个堪比韩信、白起的战将,司马越能打败伪帝,剿灭乱军吗?外面豺狼横行,虎豹遍地,哪是弓藏犬烹的时候!
可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会不懂自己刚刚的挑拨之语是什么意思吗?
看着御座上身量瘦小,表情木然的孩童,王衍心里也生出一股寒意。司马越怀疑是天子派去使臣,煽动苟晞与他作对,谁料苦苦找不到证据。若这谋划,真的是天子一手授意,该是何等的心思手段?
司马越能杀天子吗?至少此刻不能!苟晞越是不满,越是指责他独揽大权,他就越不能轻易行事。一旦司马越对天子下手,旁人立刻能举起清君侧的大旗。苟晞能兴兵,幽州的王浚不能吗?并州的梁子熙不能吗?失了手中这个傀儡,司马越才是自绝生路,无计可施!
因此,他只能严控这位不怎么安分的天子,想尽办法消弭隐患。苟晞越闹得厉害,天子反而就越安全!那么挑拨苟晞和司马越失和,岂不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没人比王衍更清楚,这位年幼天子面对的是什么。没有亲信,没有贤臣,甚至没有亲眷在侧。谁能给他出谋划策?这手段若是他独自想出的,其心思已不亚于他们这些积年的老臣了。这样心机深重的天子,但凡早个三五年,天下还能大乱吗?
可惜,太晚了。
王衍敛起了面上表情,轻叹一声:“陛下说的是。只盼两人尽弃前嫌吧。”
王衍不打算管了。不论这是不是小皇帝的阴谋,司马越和苟晞又会闹到何种程度,他都没兴趣过问了。重要的还是保全自家性命。反正王澄已经镇荆州,王敦也出任的扬州刺史,他一直计划的狡兔三窟,业已实现。就算朝中真闹得不可开交,琅琊王氏也不会受此牵连。而且王衍也自信能够用巧舌,换取胜利者的信任。谁胜谁负,与他何干?
看着王衍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小皇帝压住了眼帘,也压下了心中万千思绪。
十日之后,苟晞并未出任青州,而是发出檄文,痛陈司马越诸般恶行,说他蒙蔽圣听,独揽大权。随后,苟晞直接备齐大军,攻向许都。
司马越又惊又恨,连忙派刘琨等心腹前去阻挡。洛阳城中,小皇帝没有指责司马越,倒是下了口谕,说了些丞相当以国事为重的话。不过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想让司马越吐出些权利。朝中没有蠢人,各个都知道,天子开始对司马越不满了。若是这位自牧五州的丞相能够稍退一步,又有多少权力,要漏出指缝?
不满司马越跋扈之人,数不胜数。更有不少人心怀畏惧,生怕下一刻就遭毒手。反对司马越的声浪也随之高涨,同那战火一起,汹汹燃了起来。
中原腹地平静了未满两月,再次堕入沸鼎。远在北地,也有人动起了心思。
“苟晞要打司马越了?”王浚玩味的看着羽檄,唇角露出了一抹阴冷笑容,“打打也好。这人怕是不知自家的权柄,来自何处了。”
对于司马越,王浚也早有不满。当初若不是他攻下邺城、长安,哪有司马越的今天?可是大功立了,且不说代郡之事,只是冀州就让他火冒三丈。朝廷终究没有让他兼领冀州都督,而是由司马越自领州牧,任那羯将奕延为都尉。这下,辛辛苦苦剿灭流寇,倒成了给旁人作嫁!
若是以往,王浚说不好都要出兵讨伐奕延了。可是那羯奴不知是怯战还是满意于朝廷封赏,竟然停步在了冀州东南,并未有染指它郡的意思。这下王浚倒是不忙动手了,看来奕延和梁子熙闹翻,确有其事,又何必把他推入敌人怀中呢?
因此,在整顿冀州到手的地盘之外,王浚的目光重新挪回了并州。现在冀州已定,是该动手兴兵了。
什么时候开战最好呢?还没等他选定,时机就送上了门来。司马越竟然还想向他借兵?可叹,他家兵马,也分身乏术啊!
“即刻筹集粮草,进军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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