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的,栗子蓉的,豆沙的,枣泥的,一个个又精致又香,李千树看了看摊子前面的价格标签,长舒一口气,不贵。
李千树现在其实并不缺钱,不过小时候过惯了穷日子了,节俭。
再说了,一个神灵太奢靡不好。
雷婷婷爱吃甜,枣泥的准没错,小梁喜欢豆沙,上次见芜菁是喜欢水果的,草莓的就行,至于陆茴……她爱吃的是高级货,看不上这个,就不给她买了。
李千树称好了月饼,却发现老头儿没注意钱,也没注意称,只走神似得望着鸭子桥附近的人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千树这会儿一低头,看见月饼摊子下面贴着一张寻人启事。
“老伴儿张桂英,68岁,去年走失,有轻微老年痴呆症,出走时齐耳花白短发,上穿豆绿褂子,下着紫花裤子,望遇见者与我联系,马炳春,132……”
“这老爷子夫妻宫凹陷,印堂带青紫。”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恒川已经到了李千树身后,在李千树背后低声说道:“老伴儿肯定是没了。”
李千树心里像是被人给揪了一下。
他就问这个老头儿:“您老伴儿,是在什么地方走失的?”
一方父母神,怎么也得帮帮子民——照着李千树那个多管闲事的脾气,就算不是父母神,他也会帮忙的,所以陆恒川老说,他是海边长大的——盐吃多了闲的。
那老头儿一开始全无反应,还是两眼无神的盯着街市口,旁边一个卖核桃的倒是说道:“您几位也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老爷子耳朵不行,您要是想跟他说话,得跟我一样。”
说着,卖核桃的凑到了老爷子耳边,大声嘶吼道:“马大爷,人家问张大娘的事儿呢!”
那老头儿跟刚睡醒似得,这才反应过来,一双无神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找着了?是不是找着了?”
我只好摇摇头,也跟卖核桃的一样嘶吼了回去:“没有,我就是想问问,大娘是从哪里丢的!”
那老头儿立马急切的说道:“是在这附近丢的,老婆子腿脚不好,她走不远的,你们看见了,帮我想想办法……天气阴了,她要腿痛的,她要腿痛的啊,没我,谁伺候她……”
李千树一听这个,心里发酸,回头就看向了鸭子桥。
秋天一来,鸭子桥下的永定河平静如镜,四下里都是银杏叶子的香气,莫名让人很惆怅。
等李千树把嗓子都吼哑了,才从马老爷子那把事情给问清楚了。
原来这老两口子无儿无女,就收养了个孩子养老,结果那孩子长大了,在北京工作,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老两口子一直靠着做点心的手艺糊口。
老太太手巧,虽然脑子轻微痴呆,可也没忘了手艺,像是个有惯性的机器,春天滚元宵,夏天炸炸糕,冬天包小馄饨,样样来得,老两口子本来靠着点小手艺,又吃苦耐劳,过的不错,可老太太这么一走,光剩下老爷子——老爷子只会一样,就是做月饼。
所以老爷子一年三季生意不好,就靠着秋天赚点钱糊口。
这一阵子,外地的养子来话了,老太太都没了,老爷子还是上北京跟他住吧,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的,他也不放心。
马老爷子不走,那个养子琢磨着,把他架走——说句不好听的,这老人独居在家不成事儿,邻居说不好听的还在其次,真要是出了点啥事儿,连个人知道都没有,好几家独居老人,都是臭了才让人发现的。
所以马老爷子快没机会了,养子明天就来——照着马老爷子的话说,是“劫”他来。
卖核桃的跟他们一起摆摊摆了很长时间,知道他们家所有的事儿,直摇头,直叹气。
“唷,这不千树吗?”这会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上这干什么来了?”
李千树回头一瞅,是杜海棠跟胖先生来了。
杜海棠现在已经是个美人迟暮的老太太,但迟暮也还是美人,一举一动风姿绰约,穿着一件绣着白海棠的合体旗袍,背影看着跟小姑娘也没大差别,还配套举着白海棠的竹伞,一条街的人都朝着她看。
胖先生还是胖,深秋时分也是满头大汗,连呼哧带喘。
而济爷这一阵子可能图个老人乐,也就腆着脸给这老两口子当了电灯泡,紧随其后也跟着伸脖子:“千树,又上这里布道来了?”
李千树把事情说了一遍,杜海棠和胖先生他们几个老人也感兴趣——物伤其类,对这个马老大爷挺同情的,愿意跟着一起找。
李千树正要说话,忽然屁股上一阵疼,回头一瞅,好么,陆恒川百无聊赖,倒是把买到手的那几个大闸蟹撒开了,由着大闸蟹往李千树屁股上夹,李千树甩手就要把大闸蟹砸陆恒川头上去,一想大闸蟹比陆恒川还值钱,又没忍心下手。
那一头,在大城隍庙里,阿琐也忙忙叨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雷婷婷看见阿琐,招呼阿琐道:“你也来,给唐本初做点什么——今儿是我们这的中秋节,你也入乡随俗来过节。”
阿琐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当然晓得是中秋节,早预备好咯。”
小梁一听,也来了兴趣:“什么什么?”
阿琐把手一捂:“保密。”
大城隍庙里起了烟气,不同于正殿里的檀香线香,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月饼香,能让人闻到馅料的甜香,面皮的麦香,出炉以后,上面带着细腻的油光,小梁小心翼翼的掰开了一个,又软又浓郁,果然比买的强。
雷婷婷也把自己做的掰开了一个,脸顿时就给黑了——明明都是一起做的,偏偏她的月饼就是烤焦的。
阿琐忍不住笑了:“婷婷姐,真个是黑暗料理咯!”
雷婷婷打了阿琐脑袋一下。
阿琐躲过去,正笑呢,小梁看见外面陆陆续续的来了香客——八月十五也是十五,自然有来烧香的,小梁擦干净了手迎了出去——每次李千树不在家,这里没人招待,都是小梁亲自去做知客。
时间长了,还有一些香客,是专门为了小梁来的,进门之前,总得求这城隍爷保佑:“城隍爷有灵,希望你们家的几个庙祝都出去了,我可不是为了臭男人来的,最好里面就剩下了那几个漂亮姑娘。”
李千树听见过好几次,很不高兴,罚他们几个出门就摔跤。
小梁熟练的帮他们请香添香油,也替李千树收下了各色礼物。
小茂也来了——大概过节了,判官今天心情也好,今天生死簿上,没有多少死人,小茂得了清闲,来看雷婷婷。
当然,来也不能白来,他给李千树带了?大鹅,给雷婷婷带了瑞士巧克力,陪着笑:“我来给你过节。”
雷婷婷烧焦了月饼,心情很不好,所以对小茂脸色也不怎么样,瑞士巧克力被阿琐吃了,小茂敢怒不敢言。
小梁看着他们就笑。
她特别喜欢这样的大城隍庙。
香客来了又走,小茂不肯走,就死皮赖脸的在门槛上坐着,倒是姜师傅也来了。
雷婷婷和小梁跟姜师傅的关系素来不错,迎出来,看见姜师傅提着两篓子鸡。
姜师傅笑眯眯的说:“雷州鸡,人家送给我的节礼,我一直没舍得吃,就给你们留着呢!”
小梁把鸡接下来要往厨房里送,姜师傅拉她回来,瞅着她和雷婷婷,视线就扫向了她们俩的肚子。
这一下把小梁和雷婷婷都看了个大红脸,都给躲闪开了。
姜师傅皱眉头:“你们害羞什么,还打算看着李家绝后啊?告诉你们,我跟李克生是老交情,我可不许!哎,千树那小子吃软不吃硬,你们得用巧劲儿……”
小茂不识时务的就把头给凑过来了:“姜师傅,您一辈子没结婚,怎么对这方面怎么这么精通啊?”
这话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茂把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被姜师傅追着打,小茂跑得快,气的姜师傅抄起了鸡笼就往小茂身上砸,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
小梁和雷婷婷一边笑着看那满地鸡毛,一边忍不住想了起来——如果千树有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正殿里面的芜菁听见了,托着腮,也跟着这么想。
大概……还是女儿随爹,儿子随妈吧?
这么想着,芜菁的嘴角勾了起来。
陆茴也回来了,看着人多也高兴——她最喜欢热闹,惦记着,晚上能打牌了,上次输给她们的那些,怎么也得捞回来。陆茴不缺钱,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掐尖要强惯了,不管干什么,她都不乐意输。
很快,暮色四合,外面起了晚霞,把大城隍庙照的红彤彤的,远处有狗叫,天马上就要黑了。
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月饼也放的整整齐齐,可李千树一直也没回来。
阿琐着了急,打过了唐本初的电话,说是在鸭子桥那忙着,让她们先吃。
陆茴虎了脸,第一个摔了筷子:“说好了一起过节,这算什么?”
“要不……”雷婷婷站了起来:“我去找找他们。”
小梁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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