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
崔徽又跟着沈棠跑了好几家。
了解的内容多半都是鸡零狗碎的细节。
诸如家中几口人,父母尚在否,子女有几个,鸡鸭牛羊几许,平日都喂它们什么,有无清扫打理,一般养多大贩卖宰杀,收购价格多少……不像是国主应该了解的内容。
沈棠忙完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余光瞥见崔徽才想起对方。
问道:“克五想什么这般入迷?”
崔徽来之前被祈善暗示过,后者告诉她有什么说什么。崔徽想想也对,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沈国主是文武兼修的奇才。对方想要知道自己真实想法,那可太简单了。
故而,她没有丝毫隐瞒。
“你说这不像是国主应该了解的内容?那么在克五看来,国主应该要了解什么?”
崔徽:“政策?律法?治理朝臣?”
沈棠双手叉腰做着扭腰操,放松一下筋骨:“哈哈哈,克五说的这些东西,对,但也不对。治理一个国家,在我看来,其实本质就是治理一个大家、打理一座府邸。不过其他人面对几口人、十几口人、几十口人甚至上百口人,而我要面对几百万上千万甚至更多。”
她努力用简单的语言解释。
“一个小家庭人口少,但矛盾不少。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吃喝拉撒的矛盾,小家与亲戚们的矛盾,谋生赚钱的矛盾……这里头的学问也多。作为一家之主,要让每个人都吃得饱,穿得暖,要懂鸡鸭牛羊怎么照顾才能长得快,养的膘肥体壮,家中的田地怎么照顾才能丰收……要让少有所养,老有所依,要知道家中一天开支多少、花销多少,去哪里采买省钱,市场价格……这些不必都压在一人身上,一家之主也不必都精通,但至少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心里有数,不至于被人蒙蔽……”
说着,沈棠说起了个笑话。
她说道:“康国刚建立的时候,王庭内部采买任用了前朝的人,我有一日心血来潮看了一眼账本,你猜上面的价目有多离谱?一颗鸡蛋五两银子,一颗鸭蛋要十两……”
沈棠当然不惯着对方。
直接将人提过来问怎么回事。
崔徽好奇:“那人怎么说?”
沈棠:“人家说哪里贵啦,一直都是这个价,前朝庚国和辛国供应的鸡蛋鸭蛋比这个还贵十倍。这些蛋都是精心饲养的贡品鸡鸭产出的,每日投喂它们的饲料就造价不菲。唯有这样才能产出上佳的蛋,这才符合王室身份。一国之主,如何能与平民一般用廉价蛋?”
她当时就气得青筋狂跳。
采买吃回扣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真以为自己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煞笔啊?
崔徽咋舌:“倒也有几分道理。”
什么身份就该配上什么样的排场。
沈棠道:“怎么会有道理?简直是狗屁不通!喂养鸡鸭的饲料都是上佳,标准呢?这里就能做文章,大贪特贪。产下的鸡蛋鸭蛋送进王庭,又贪污九成九。鸡蛋鸭蛋还只是日常饮食最平常的,其他果蔬肉类呢?宫内不止我一人要吃饭,其他女官内侍仆役不吃?”
后者伙食费没那么高,就无法贪污了?
显然不是。
从他们身上能刮下更多油水。
沈棠就一人,而这些人有几百上千号!
这还只是吃饭呢,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能钻空子贪污?倘若沈棠对此毫不了解,她不知民间物价,不知百姓疾苦,又如何能与他们共情?康国也会成为贪污腐败者的宿主。
沈棠感慨:“朝臣辅助国主打理国家,任何政策律法实施下去都是为了造福治下。若连治下的生活都不知道,国主如何能保证实施下去的政策能切实有效帮助庶民,而不是成了贪官污吏的帮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崔徽思忖良久。
叹息道:“当真是不易。”
沈棠点点头:“是啊是啊,贼不容易。”
她这个大家长实在是不容易。
底下人的矛盾还要她操心。
趁热打铁,沈棠正准备切入话题。
孰料崔徽先点头。
一脸郑重道:“国主用心良苦,草民知道了,必不会让国主为难。对于阿父,早些年确实有恨,但时过境迁,自己也为人父母,便有些释然了。不过,原谅他是不可能的。他真正该取得原谅的人也不是草民……”
崔徽以为沈棠想当说客给崔孝说情。
沈棠:“……”
她没准备提善孝啊。
沈棠的表情过于明显,崔徽也愣了一下:“国主今日的用意,难道不是想撮合草民与阿父父女相认?草民愿相认,但不原谅。”
从头到尾不提祈善。
“你的意思……你其实不打算见善孝?”
崔徽:“不太想,不知该如何面对。”
彼此之间横隔着太多的人命。
偏偏自己身上一半血脉又是他给的。
沈棠含糊道:“……那元良?”
崔徽道:“可恨。”
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觉得此人可恨。
但,也仅仅如此了。
倘若知道祈善和崔孝都在,她就不来了。
沈棠:“……”
崔徽轻声问:“草民误会了?”
沈棠:“……”
她这会儿尴尬得脚指头能抠地了。
“其实,善孝还不知元良的身份。”
崔徽也是冰雪聪明之人。
一听便知道沈棠真正的用意。
叹气:“国主是担心草民说破曲谭身份?草民还道奇怪,以阿父的脾性,若知曲谭的真实身份又怎会安安分分同朝为臣。草民虽出身草莽,也知大局为重。倘若国主信得过,阿父那边就交给草民处理吧,保证他消停。”
阿娘说过,男人的愧疚取决于感情。
只要他还有感情,愧疚就昂贵。
崔善孝,本就是亏欠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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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标题序号标错了,找编辑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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