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和诗都写在稿纸上,再三删改已是差不多了。
想起当初解试,还要睡一觉在梦中编排删减,如今技艺纯熟后,已不用如此了。
章越可是每日各写一篇诗赋,到了梦里还要再写一遍。
从解试之后至省试这近五个月,章越每天都是如此,没有一日懈怠的。
旬锻月炼都是平常事,唐人总结科举的诗赋之道,就是两个字‘苦吟’。
什么叫苦吟?就是妓女不能有了性(协和)欲再接客。网文写手不能有了灵感才码字,为了生存每天都要坐在那熬着。
苦吟诗人贾岛的那首‘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这文章之道说多了都是泪啊!
放到宋代也在苦吟,苏轼曾道‘清诗要锻炼,方得银中铅’。连号称‘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陆游,也是每日以苦吟为务。
考试不是靠灵光一闪,而是靠重复练习与肌肉记忆。平日写得多了,下笔时往往会有自己写过的经验或句子在脑中不知不觉的浮现。
写到这里,章越扶了扶酸痛的腰,将稿纸收好准备誊正。章越再拿了胡椒汤,然后左右望去考生们尽作奋笔疾书状。
谁也是不容易啊!
大家拼尽了全力来此走一遭。
章越由衷发出了感慨,此刻他方有心情就着茶汤吃了一些糕点。
他紧了紧寒衣,看了一眼手中的牛耳笔。
之前这支笔一直放在家中舍不得用,如今到了考场上终有它用武之时。
试问牛耳笔可执牛耳否?
章越微微一笑,提笔誊正后即是交卷。
省试没有规定结束的时间,但有一条不给烛。
此刻离天暗还有一些功夫,章越交卷离开,他不算早走的也不算晚走的,已有不少考生出了龙门。
雪又落了下来,章越走出龙门外时,却见外头站了无数人。
等他一出现,立即有十几人上前辨认然后问道:“我家相公在否?”
“可见的我家三郎君?”
章越熟练地往后指了指才摆脱了逼问,然后长长舒了口气,此刻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
此番亲自走一遭,他方才体会何为‘褒衣博带满尘埃,独自都堂纳卷回。蓬巷几时闻吉语,棘篱何日免重来。’。
这是第一场啊。
眼前不少人在此翘首期盼着,也有人正与家人叙话。
一个人正兴高采烈地对父母道:“爹娘,我在帏幕间正一头苦恼,不知如何下笔时,突见庭中有人言语道了数句,我低头一看正合赋下之意,故我提笔以此落句。”
他身旁的夫妇都是喜至流泪道:“这是天意啊,是天要我儿此番高中啊!”
章越闻言不由好笑,每次考完都能增加不少科场奇闻。
“三叔,三叔!”
章越一转眼看见原来是章丘朝自己打招呼。
章越笑了笑走上前去道:“不是说了别来,这贡院走几步路就到太学了。”
这时候数人来到章越面前拱手道:“这位是度之吧,今日我等因风雪延误了考期,多亏你在监门官面前仗义直言,否则数载光阴毁于一旦了。不知可否赏光请你喝杯水酒,略表心意。”
章越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一旁章丘看着章越得如此多人敬仰不由佩服,等章越推了他们以后,章丘问道:“三叔,你为何不接受邀请,与他们坐下相谈,他日也有相互用得着的地方。”
章越看了章丘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着实长进了,不过……不过三叔着实累了,没功夫应酬。”
章丘失笑道:“是啊,三叔,我给你提考箱。”
章越此刻一脸疲倦之色恨不得马上栽倒在床上,他将考箱递给章丘,章丘在旁问道:“三叔,这贡院是如何样子……”
章越随意聊了几句,忽停下脚步,回望贡院前。
却见寒风凛冽下,贡院为皑皑白雪覆盖,雪景之中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一刻章越突然想起自己寒窗经历,不由吟道:“懒作住山人,贫家日赁身。书多笔渐重,睡少枕长新。”
“野客狂无过,诗仙瘦始真。秋风千里去,谁与我相亲。”
寒窗中的孤独寂寞,又有谁能解我。
“三叔?”章丘道。
“怎么?”
章丘道:“我记得,我在南峰院读书时,伯益先生曾与言道,读书吟诗本令人喜悦,陶冶性情之事,但有了科举之后,如今天下人早已得荃而忘鱼了。”
章越问道:“不是得鱼而忘荃?”
章丘道:“先生说得正是得荃忘鱼。”
章越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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