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言道有二等,就好比如十三级塔上的相轮,我们站在塔外谈相轮如何如何,本来是极为分明。”
“可是有时候,我们想要看的真切,深入塔中,从塔下往上寻相轮至十三级时,犹未见相轮,但是离相轮却极近,可以伸手碰得相轮,于是我们不免觉得疑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相轮呢?”
众人一听章越的话,觉得很有意思。
似章越与长篇大论的司马光,吕惠卿不同。他一般不轻易出言,但一说话就是极切能中要害,可以令人深省。
这以相轮比喻道,实在是精彩极了。
“我与程颢说我看得见,能说的出的便是道,程颢说,不对,不对,你说是道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是道了。昔日孟子言尧舜性之,尧舜只是从仁义去行,岂只是寻常说话而已。”
“这个道不消言语,自己便能分明了。我与程颢言说,你的学问就好似上壁,言难行。程颢对于我说,你的学问就是捉风。”
众人听了都是莞尔。
其实程颢这一番话是当着章越的面批评王安石的,说王安石嘴巴很能讲,但讲出来的是道吗?真正的道是要身体力行的嘛。
王安石,司马光,吕惠卿也是佩服章越的口才。
要辩论最忌讳是一上来拿大道理压人的,你先讲一个贴近人的道理,然后再细细展开,这才是辩论高手的诀窍。
章越道:“当日我与程颢辩论之后,心底不服气,于是便回去去想,到底什么是道。我在想,朝廷制定一个政策或执行的结果有了偏差,其原因便在于不了解其中的道,或者说我们看到相轮与我们摸到相轮是不一样的!”
章越这一句话说的,官家几乎一个激灵,章越这话彷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般。
“好比说我们在塔外看到的相轮是这样的,但我们摸在手中却不是这般,只要出现了偏差,便说明我们不了解相轮。”
“世上人要得道,要么先看到的相轮,然后去摸到相轮的样子。”
“要么我摸到的相轮后,再出来看相轮。我们看到和摸到的相轮都只是相轮的一部分,故而我们要求道,我们就要知道相轮到底是如何的。”
其实看到就是主观,摸到就是客观。
一旦主观胜过客观,就是自己的认知超过了事物的发展,用程颢批评王安石的话来说,道理一堆,但却脱离事实。
那么主观落后于客观,就是事物发展超过自己的认知,就如同章越批评程颢,司马光的好似作壁上观,任由事物的发展,自己束手无策,啥也干不了。
唯有主观与客观相契合,才是正确的方法。
官家问道:“那么如何让看到的与摸到的相一致呢?”
不仅官家这么问,所有人也是这么在心底问的。
章越道:“就要听,多听,兼听。既要听看到的人是怎么说的,也要听摸到的人是怎么说的。让正与反相攻,使得自己能够了解真正的相轮!”
章越这话与网上一句话很相似。
一个聪明人是可以同时接受两等截然不同的观点,然后在内心运行无碍的。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办起来太难了。
因为人都是有预设立场的,连一般的聪明人也不例外,他们要么是太主观,要么是太客观。
一个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个只相信自己摸到的。
故而能够作到正反相攻这一点,也就能够淘汰九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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