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看到自己隔壁院子处,门开了半扇。原先那位商人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脸上挂着似欲讨好,又是难为情的神色。
趁着章越回院之机,对方上前道:“多亏官人救命,小女这才活命。”
这位商人暗中打量章越,心想对方这般年轻,手下还养得这十几个精兵,估计是西北哪个将门的子弟,正好借此机会攀上关系。
只要肯舍得钱财,自家说不定有攀亲的可能。
“不知官人是否已经成家?”
章越听对方第二句就冒出这话来,心想自己的丈人缘又来了。
而外头禀告从贼寇身上缴获了金银上万贯,还有其他财货,以及几十匹健马。
这时候远处卷起烟尘,但见百余骑兵朝道上而来。
众人心底又是一紧。
“是官军!”
“官军!”
但见这名为首的官兵将领,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眼睛都是看直了。
这年头都是这般,贼过一波,兵再过一波。
贼寇劫掠了一处地方,官兵趁机便追上去与贼寇谈判,让他们分给自己些好处。
所以经常是贼寇在前劫掠,官兵便故意放任他们,只是跟在身后分赃。
所谓兵匪一家,官府又喜欢招安,今日为贼,明日为兵,今日为兵,明日为贼的事一点也不少见。
“不知是哪路人马所为?”
官兵将领见了钱财异常眼热,心底正寻思着歹毒奸恶的的主意。
唐九拨马上前喝道:“章经略相公在此,还不下马拜见!”
这名官兵将领一个激灵,看到清一色的青唐健马,旋即明白了什么翻身落马道:“不知经略相公大驾在此,末将罪该万死!”
不久县令,主簿,县尉陆续抵此。
县令是四甲进士出身,至今仍是选人,听说一名封疆大吏在本县境内,遭到数百名盗贼围攻,万一对方弹劾他们那么自己几人的仕途到头了。
县令横了县尉一眼骂了对方一顿,准备一会拿对方顶锅。
县尉乃老实人,默不作声地认了。
主簿却很是澹定,三人之中他年纪最轻。
此刻三人双手高捧着手本。至于院内的商人皆被官兵锁在院中,以防有贼人意图不轨。
隔壁院子的商人从门缝处,看到这几名文官一副汗出如浆的样子,方才明白那个年轻人并非只是将门子弟。
亏自己方才还想将对方召为女婿,这等门第自己一辈子也攀不上。
他寻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女儿此刻正倚在门边,她的颈边包着白纱,方才雇佣随从要拿她献给盗贼,对方以刃就颈,誓死不从。
如今她低声问道:“爹爹,外面那些人都是来拜见恩公的吗?”
商人点点头道:“是。”
“不知恩公是什么身份?姓甚名谁?”
商人道:“此番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至于恩公的身份,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可以打听的。”
“这般啊!”女子点点头道,对着隔壁院子拜了三拜。
此刻县令,主簿,县尉等了一会,方允入内拜见。
他们见章越年纪虽轻,但却没有架子,对他们非常宽和,也不以在治下被袭为意。
几人都是大喜。
章越反而问了他们几句地方民情财税,以及新法实施情况,似在有意考较。
几人都是振作精神答了,章越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只是叮嘱了他们几句爱惜民生的话,便与随从启程了。
几人恭送章越离开后,都是松了一口气,县令道:“如今朝廷河北吃紧,传闻官家打算调章经略相公知瀛州,故才轻轻放过,我等就庆幸吧。”
“知瀛州?”县主簿笑了笑,“章经略相公此番收取七州一军,进京必是大拜,岂是去知瀛州而已。这些话不过是掩人耳目,欲扬先抑尔。”
县令觉得县主簿说得有理道:“难怪经略相公方才问我等民情财税,必是日后回朝所用。”
县令又心想,方才他们是否给章越留下好印象,若是一两句话说得中肯,说不定仕途就此显达。
县令开玩笑道:“说不准,我等日后仕途都要仰仗章公。”
几人说了几句,县主簿叹道:“以章公见识才气,此番入朝必有一番作为。到时何止我等要仰仗章公,以后天下百姓都要仰仗章公了。”
……
章越到了洛阳见了司马光和郭林。
郑侠上疏后天子下罪己诏,司马光第一时间上书言事,批评王安石的新法。
王安石虽罢,但新法未废,甚至还换上了司马光最讨厌的吕惠卿。
司马光感到十分失望,直接身体不适。章越到了独乐园时,司马光也是让郭林告诉自己一句话而已。
郭林说司马光在病榻上言道,这新法是错了便是错的,是不会变的!
眼见司马光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仍是不惜余力地抨击新法,章越便转告郭林安慰司马光好好养病。
然后郭林带着章越出门。
章越与郭林默然片刻问道:“淳甫呢?”
郭林道:“淳甫上次去熙河见你,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以往写的好些诗词文章都烧了,此番你至洛阳,他也不愿见你。”
章越道:“我明白了。”
章越此刻颇为情绪不佳地向郭林问道:“师兄觉得我所为的,是否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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