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惠卿此刻已是不顾一切了,将心底话与官家挑明了道:“王安石复相见到臣所为不如,故而不安。臣在此,陛下又要王安石与臣齐心协力,其听不一,故而不安。然今日朝廷之事可以无臣,却不可无王安石,故臣求去!”
官家再道:“王安石没有忌卿的意思。”
吕惠卿道:“纵是如此,但只要陛下独听安石,天下之治可成,若有所不尽,非国家之福。为相者为朝廷分别贤与不肖,大事是非,极是难事,敛天下之怨于一身,万一不察……”
官家再三挽留,吕惠卿十分坚决只是请求,自己走了,让官家索性一个人都听王安石的好了。
次日,吕惠卿来至中书。
中书五房众人都知他昨日向官家第三度辞相,而且已是露出非常坚决的意思。
吕惠卿负手在政事堂站了片刻,看着几张宰执议事的座椅,笑容有些凄凉。他对中书的属下们道:“当年丞相知我的才能,故而力荐惠卿于天子,我今日位居要津,都是丞相所赐。”
“我吕惠卿读儒书,才知道了仲尼之可尊。看外典,才知道了佛之可贵。当今之世,唯独知丞相可师。不意我遭人谗言,与丞相失平日之欢,如今我只求能够善了出外而已。”
说完吕惠卿手抚椅背,满脸萧瑟。
中书众人都是感叹,他们几时见过吕惠卿如此狼狈。
当下就有人将吕惠卿这句话,传到王安石,王雱的耳里。
王安石听了对王雱感慨道:“我与吕六相交多年,听了他这番话心底实在不忍。”
王雱道:“爹爹虽不忍,可吕六当初可忍了爹爹了啊。莫忘了章度之之事,他便是因一时之仁,让吕惠卿逐外的。”
王安石对王雱问道:“你从何听说?”
王雱道:“我从姐夫那听来的,章度之当初让苏子由审计三司时握有吕六把柄,吕六得知后与章度之言和,事后火烧三司逐章度之出外!”
王安石听了沉默片刻后道:“我突然想起当初司马君实离京时,曾劝我一定要防备吕六。他说吕六此人为了权位一味奉承,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他身居高位,必反过来害我。”
“如今诚感古人所言,相交满天下,相知有几人。”
王雱道:“爹爹,且继续养病,朝中的事暂不要理他。”
王安石点点头道:“只是中书那边放不下。”
王雱道:“爹爹,这是元绛的赠诗,贺三经新义修成,陈前舆服同桓傅,拜后金珠有鲁公。”
王安石看了元绛的赠诗。
这金珠拜后的意思,出自周公先拜,鲁公后拜,意思是将王安石和王雱比作周公和他的儿子鲁公,属于相门出相的意思。
王安石看了元绛的诗很高兴。
王雱道:“中书若缺参政,可使元厚之补入。”
王安石点点头,说完便继续闭目养病了。
从王安石的卧房离开,王雱见了邓绾。
邓绾道:“大郎君,丞相的病情好了些吗?”
王雱道:“吕惠卿离之,便会好了。”
邓绾问道:“吕惠卿及其弟在华亭向富人借钱买地之事属实,我可拿此事大做文章。此外章越,曾巩,苏辙也有吕惠卿劾疏,章越,苏辙二人是有真凭实据的。如今朝堂上关于吕贼的言论滔滔不绝,一切就看丞相和大郎君拿主意了。”
王雱道:“甚好,甚好,章越,苏辙,曾巩非我一党,他们也上疏弹劾吕惠卿,必能使陛下信之不疑。”
“你在从旁助之,明日一并上疏弹劾吕惠卿便是。”
邓绾大喜一口答允,除了吕惠卿,他还要报复一直与他不对头的章惇。
顿了顿邓绾道:“要不要禀告相公?”
王雱道:“不必禀告,爹爹正在病中,咱们事后告之也是一般。何况爹爹对吕惠卿心有不忍,说得太细也不好了。”
说到这里王雱看了邓绾一眼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不能拿主意?”
“非也,非也!”邓绾立即坚定不移地道,“大郎君明锐果断,邓某当然听从,相公统筹大事,这等小事也不用惊动他便是。”
王雱点点头道:“吕贼这回声名狼藉,正好大造声势罢之,令他永远不回中书!”
邓绾闻此问道:“那吕贼走后,相位空缺……”
邓绾如今是御史中丞,又是直学士,正是坐三望二。
王雱道:“爹爹已是意属元绛了,你就再等一等,来日方长。”
邓绾闻言不由满脸失望之色。
……
数日之内,苏辙,邓绾,曾巩沉括,吕嘉问等人纷纷上疏弹劾吕惠卿。
朝野内外皆是震惊不已。
终于天子下了决心,熙宁八年六月,在章越回京一月后,吕惠卿被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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