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谁没有身居斗室,心向九天的憧憬过。
章亘心道,爹爹当年进士第一时,也曾在此来过,这般一路走来。
难怪爹爹曾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知爹爹当年的心情是否与我一般。
……
两榜眼,一个是章越的门人,一个是章越的儿子,殿上的大臣们暗自惊叹。
偏偏又不能说什么,章越虽身为宰相,但别说参与阅卷了。他已是足不出户,称疾在府小半年了。
那么这两榜眼就是天子心意所在了。状元毕竟不是乱给的,那是属于真正的‘寒门’。
大殿两廊乐工敲着编钟,听得好似龙腾虎跃般,令人忍不住心儿欢快地随着乐声跳动。一一个从汉白玉台阶而上的士子,仿佛走完了这段路,就完成了鲤鱼跃过龙门般。
人生的道路从此不同了,与过去云泥之别。
陈瓘放慢了脚步,几乎与章亘不分先后抵至了大殿上。
大殿殿顶无数盏碗灯汇聚如海,灯芯上小火苗欢愉的跳动,仿佛万里波浪轻轻地翻涌。
乐师敲响了钟鼓,宏正的鼓声传遍万里江山。
在璀璨的灯海下,天子高坐明堂,服紫朱二色袍服的百官注视着,进士前十人依次入殿。
章亘再度体会到了什么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其余进士都是眼睛只敢盯着地上,他却敢大着胆子往殿上瞧了一眼天颜。
其实以往正月十七娘都有带章亘,章丞入皇城赴两宫太后的宴会曾见过官家。
上元节时观灯,也远远地见过天颜。
章亘如今才明白,父母的眼光见识和身份地位,替他摊平很多,少走了很多弯路。
他见过很多寒门读书人活着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就生怕自己稍稍展露一点才华,或说一些真话便遭他人之忌。
他也曾奇怪,为何爹爹顾忌如此之多,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现在他才明白爹爹不曾有自己的条件,很多寒家子在成长的路上很可能稍稍得意地冒点头,说几句稍过头的话,就被人如踩倒路边野草般给踏平了,或者从此给人打断了脊梁。
人心之鬼蜮,世道之艰险,他也是离了家才体会到。
……
进士前三君前赐对。
时彦,陈瓘面对天子侃侃而谈。
轮到章亘,与时彦,陈瓘不同,官家脸上带着微笑着问道:“榜眼出自何门?”
章亘对自己爹爹当年殿上的君前问对一清二楚,当即道:“回禀陛下,臣先祖为齐太公裔封于鄣,去邑为章氏……祖父讳谅,不乐进取,从于姻友数请……诗书传家,以天爵而终。”
“臣父章越,嘉佑六年进士第一人,授楚州签判,后制举入三等,授崇政殿说书……现拜资政殿大学士、建安郡开国公、礼部尚书!”
官家闻言笑着对左右王珪,冯京道:“原来榜眼是章参政的儿郎!”
众大臣都作出方才知道的样子,频频点头,交口称赞。
王珪出首道:“陛下,臣观榜眼的文章不亚于其父当年!实是虎父无犬子。”
王珪是章越的礼部的举主,他说这话绝对有资格。
冯京继而出首道:“陛下,国朝人才喷涌,似周文王当年河出洛图之像。而浦城章氏一门世代忠良,计有进士二十五人累仕于朝,先后有郇国公,建安郡公这般辅国良臣!今又贡国家一士矣。”
王珪,冯京与章越共事多年,难免有些嫌隙,不过这个时候全都在说好话。
官家闻言开怀大笑,他又看向殿下出任翰林学士的章惇,签署枢密院的章楶二人。
官家笑着问道:“榜眼,建安公庭训如何?”
章亘道:“陛下,建安郡公以儒学大其家,入则问所业进益,出则视其友损益。郡公常与草民道,富贵乃天所授,但人当勤俭不自侈……”
顿了顿章亘道:“臣还常见建安郡公中夜披衣而起,自顾自地言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好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官家闻章越此言不禁大喜,章越再如何,心底还是有朕的,心底有朕的大事的。
王珪左右大臣们闻之章越这句话,亦觉得其好。
更好的是章亘在殿上恰到好处地道出。这比章越自己说要强了十倍。
父不得了,子亦不得了。
官家道:“章卿以刚劲之资,济以博洽之学,身在相位,事有不可者,坚持不易,此朕所嘉。”
“人道忠臣良相必出于忠孝之门,如斯矣。”
章亘大喜道:“陛下之金言,臣谨记。”
众官员都觉得官家有意重新重用章越。君臣二人本就没扯破脸,那些之前幸灾乐祸的人,且看章相再度出山如何收拾你们。
状元三问,榜眼两问。
得金殿奏对,天子门生,天之骄子之名将闻于天下。
官家大喜道:“朕今日得士矣,传旨下去赐钱千万新进士!”
闻此,殿上殿下皆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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