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车门推开,陆九卿顶着一身的凉气进来。
他的毡帽与大氅已在上车前褪了,一双缎履也将积雪蹭得干干净净,唯有洇了水渍的履底暴露出他已在金马门外等候了许久。
此时他垂头施了礼,双目望着公子并不乱瞧,开门见山便道,“线人来报,王叔才回扶风便召了门客议事,闭门不出,线人听不清楚,不知要谋什么事。”
那人平道,“还能谋什么?”
谋什么,自然谋的是“反”。
他不说,车内三人已是心知肚明。
陆九卿压着声,“扶风不轨之心由来已久,可谓路人皆知。但素日却不曾有僭越之举,尤其宫里又有卫太后袒护,兰台要先发制人,还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是了,正如许慎之所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那人打开了手中的匣子,笑道,“由头就在这里。”
小七心里一惊,那是良原君今日才进献燕庄王的仙丹。
他藏在袍袖之中,方才竟一直未能瞧见。
陆九卿拾起一颗丹药在鼻尖细嗅,似有所悟,“王叔进宫究竟所为何事?请公子明示。”
那人平静地说话,深潭似的眸子却波澜顿起,“为大王送毒。”
小七与陆九卿俱是脸色一变,陆九卿低声道,“毒害大王是谋逆大罪,医官可验过有毒了?”
那人又笑,“我说有,便有。”
是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子说有,自然便有。
适才在九重台小七已知道公子要杀扶风,可到底什么时候杀,以什么样的理由杀,如何杀,由谁杀,杀了之后如何善后,如何昭告天下,想必在出宫门的这一路,公子已盘算得明明白白。
他一向运筹帷幄,不足为奇。
陆九卿下意识地窥了一眼小七,少顷回道,“微臣明白了。”
公子有什么谋划,陆九卿又明白了什么,他们并没有再说下去,因而小七也并不清楚。
陆九卿说完便告退了,小七从车窗往外看去,其人已裹好大氅跳下了王青盖车,那劈头盖脸的风雪与压低的毡帽将他的神情掩得严严实实。
忽听一旁的人道,“小七,除夕,我为你放一夜的烟花。”
小七转头看他,见他此时亦正望向窗外。
口中说着与扶风毫无干系的事,一双凤目却杀气凛凛,那通身天潢贵胄的气度赫赫昭彰,人在马车之中,却能决胜千里之外。
他天生就是权力场里的王者。
他的眸子里全是杀机、全是野心。
不,不是野心,他去捍卫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那不叫野心。
他要杀的是异图、是觊觎、是贪婪,他要杀的是旁人不该有的豺狼野心。
他看起来云淡风轻,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本能地攥紧了丹药匣子。
小七伸手覆住他,那手蓦地一松,垂眸看她时目光已经温软下来。
也不知为什么,小七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梦来。
gu903();她梦见公子一次次被人射中心口,又一次次地从城楼摔下,地上是一滩又一滩的血,殷红殷红的一大片,染红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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