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劳捧着我受伤的那只右手,将唇小心贴在手背上。眼皮半遮住瞳仁,睫毛轻轻颤动着,甫一看过去,那简直像一个虔诚而珍惜的吻。
在酸痛与疲惫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幕。
我眨了两下眼,这幅画面仍未消失。甚至我开始感受到指间传来的,湿润而柔软的触感。
这不是梦。
当意识到时,我一下**手指,想将手收回,可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与我想象中猛然抽回的动作不同,那更像是绵软地动了动手指。
不过对于宋柏劳来说,这微弱的一点力量已经足够让他察觉我的状况。他僵硬一瞬,接着就像是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学生,看向我的同时,欲盖弥彰地极快松了开手。
我们无声对视许久,他眼里诸多复杂的情绪一一闪过,最终别开眼,完全揭过自己方才的行为: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老实说,哪里都不太舒服,头更是痛到仿佛有个乐高小人无时无刻在敲大鼓。
我试着开口,嗓音沙哑至极:我怎么了?
窗外日光明亮,天气晴朗,我应该起码晕了五六个小时。
我虽然是第二次怀孕,但老实说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我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没做过这方面的功课,实在不知道自己这种状况是不是正常现象。
宋柏劳从一旁柜子上拿过自己的止咬器,单手按到脸上,另一只手探向脑后调整锁扣。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愣了愣,迷茫地看着他。
他语速不紧不慢,抛下一道惊雷:假话是你什么事都没有,真话是医生说你可能感染了c20,不过这里医疗条件有限,他不能确诊,建议我们转院。
b型血拥有90%免疫率,并非指十个beta里有九个不会感染c20,而是指十个里就会有一个爆发c20。事实上现今每个人类出生都会自体携带c20病毒,alpha与omega终身潜伏,与人体免疫达成平衡,不会有任何症状;而beta便如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免疫失败,被病毒彻底击溃健康。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炸不炸,什么时候炸,全不由你。
这也是影响beta社会地位的另一重要因素,我们拥有太大的不确定性。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都不是最佳选择。
虽说免疫失败率不算低,但我从小到大接触的beta中幸运的并没有人爆发c20。它更像是教科书上,媒体网络上恐怖却遥远,对我没什么真实性的存在,让我不免有些大意。
骤然听到自己被死神宠幸,成了那十里挑一的幸运儿,还有些回不过神。
现如今人类仍然对c20病毒无可奈何,也就是说绝大多数我是要死的。
能尽可能再拖四个月吗?错愕过后,我很快接受了这一现实,或者说它来的太突然,我还没有什么实质感。
如果要死,还不如死的有价值一些,能活一个是一个,六个月的话,孩子存活几率会大一些。
可紧接着,我又陷入迷思。我死了,孩子给谁养呢?如果宋柏劳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我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要是孩子能够活下来,我会拜托梁秋阳抚养。我将视线移向雪白的天花板,仿佛交代遗言一般道,你可以不认他的,我会让梁秋阳不要告诉他你的身份。夏家的骆家的,不管谁的财产他都不要。所以,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
我那儿还有两千万,足够设立一支成长基金,让孩子将来没有后顾之忧,这样我走的也安详些。
短短两分钟,我连孩子将来每年的生日祝福怎么录都想好了。
宋柏劳静了半晌,没有回我。
我等不到他的答复,朝他看过去,只见他冷着脸坐在那里,似乎忍着怒气。而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句触怒了他。或者,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他的雷区?
首先,孩子生不生下来都是我的孩子,我还没死,你要让他叫别人爸爸,想都别想。我一看他,他就开了口,其次,你只是‘有可能’感染而已,回香潭才能真正确诊,在此之前什么都别打算。
可是
他抿着薄唇,不悦地拧起长眉,表情显得颇为凶狠,仿佛我再说一个字,他就要把我按在地上死命揉搓。
我只能乖乖闭嘴。
最后,我没有不要这个孩子,只是当时骆梦白说你的身体并不适合再有孩子,我才会问你那个问题。看起来就像我不要他了,但其实他伸出手,犹豫着,最终覆在我的小腹上,我没有不要他。
掌心落到小腹上的一瞬间,我身体一颤,紧张的浑身紧绷。
分明隔着被子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但还是会有种奇怪的,仿佛肚子里的胎儿与他产生了呼应的错觉。哪怕两个月的胚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胎动。
他注视着那里,拇指轻柔地摩挲几下,突然问:我看了你所有的日记,现在,你的刀疤下雨天还会痛吗?
我每次都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他却总能一次次超出我的理解。比如我以为他不会看完所有的日记,但他就是看完了。一周时间,上百万字,叹为观止。
很少痛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觉得有些疼了。但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更多的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最初的几年总是这样,近两年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直到直到再遇见他。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腹部,仿佛要将那里看出多花儿来:那天在厕所外,我听到了你和朱璃的对话,就去做了些调查。
我艰难回忆了片刻,记起他说的该是朱璃婚礼那天。
发现七年前有一个月你的人生轨迹完全空白,再出现时你已经从尚善肄业,脱离朱家。而拿到这份资料的当天,夏维景下山找到我,说你要给七年前死去的孩子做度亡道场。调查结果,你的日记,以及夏维景的话,拼凑出了一个真相。最后两个字,他轻缓地从唇齿间吐出,轻描淡写间,我已经能想象他当时得有多震惊。
心里涌上点说不清的些微痛快。我百口莫辩了七年,如今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五个月当年你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才会来我家找我,对不对?以他的智商,只要不钻牛角尖,很容易就能推测出那会儿我去找他的目的。
那天的雨我还记忆犹新,真的很冷很大。
我这一生都从未那样冷过。
我暗暗搓了搓指尖,指甲划过指腹,带出道绵延的钝痛:是啊,可你甚至没有听完我的话。
其实听完了说不定也是一样的结局,他深信不疑我设计了他,又怎会乐意我生下阴谋的产物?况且,那孩子无法免疫c20,迟早会夭折。
他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平静问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是吗?
我还准备迎接他更多关于当年的误会,我的心路历程,以及朱璃这样做的目的等等一系列问题,他这一问直接叫我一口气哽在喉头,脑海里白茫茫一片,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
他蓦地抬头看向我,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我做了一件多么过分的事。
正在我俩视线胶着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片刻后,宋霄拎着一碗一袋东西慢吞吞地进来。
他看我醒了,惊喜道:太好了小郁,你醒了!他将袋子放到床头,从里面端出碗粥来,医生说你可能怀孕反应比较大,晕倒什么也是正常的别担心,没事的。我买了些粥,你饿了吧,先吃点。
我清了清嗓子,牵起唇角道:霄叔,我都知道了。
宋霄一愣,霎时看向宋柏劳:你告诉他了?
宋柏劳直起身,挪开了一直放在我腹部的手掌。
他迟早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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