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声震天的锣鼓响,打头的兵马已经进入了临山的范围,强壮的侍卫身穿青黑色的甲胄,手持长矛,神色威严警惕,围着一架如毡包大的勒勒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
“可敦千岁。”
“圣主安康。”
“恭迎圣主。”
蜜娘看巴虎和当地的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行礼,她也慌忙照做,眼睛却是盯着远处的车马,只见挡住车窗的金色帘子被一只手攥了起来,一张美艳又高贵的面庞露了出来。
“是可敦!是可敦!可敦万福!”
“可敦万福!恭迎可敦!”
“康宁公主千岁!康宁公主千岁!”这是从中原过来的人在欢呼。
蜜娘注意到可敦往这边看了一眼,笑了下又落下了帘子。军队没有在临山停留,很快就出了众人的视线。
“跟上。”巴虎招呼了一句,甩了下马鞭驱马跟了上去,离浩浩荡荡的军队远远的,落后几里,振臂高呼恭送可汗和可敦远行。
其其格和吉雅跟在巴虎左右,蜜娘抱着哈布尔骑马落在三人后面,她注意到后面还有疾奔跟随的马,应该是戌水和更远的地方过来的人,都打算送可汗可敦到草原的尽头。
这也是她第一次踏上回中原的路,跟激动欢呼的漠北人不一样,她更多的是在寻找记忆里熟悉的环境。对于伟大的可敦,中原的康宁公主,也是怀念多过感激,怀念的是故土,在这一刻,她觉得她们都是远嫁到漠北的姑娘。
从日出到日落,草原出现了尽头,一个两三人高的敖包伫立在眼前。这一路过来,也就这个敖包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军队的尾巴已经隐入群山,路上空留车辙印,蜜娘顺着斑驳的车轮印和马蹄印一路往下看。有人在哭,她转头看过去,是汉人面孔,跪伏在地上,对着南边深深叩拜。
有人过来了,是巴虎领着两个孩子,眼神复杂,语带小心地说:“下马歇会儿吧,我抱你下来?”
蜜娘摇头,“就坐马背上吧。”实际上是她的腿已经僵了,她怕她下了马也会软了腿,对着青山一跪不起。
“还是下来吧。”巴虎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放地上,踮脚箍住她的腰想要抱她下来。
“我说了,我想坐马背上。”蜜娘眼含不耐地瞪他,这是婚后她头一次朝他发脾气。
男人怔了一下松开手,站在没动也没说话,陪她一起向南眺望。他不知道漠北的草原有多大,也不知道远方的群山有多广,不知道从山里要走多少天才能站到中原的土地上,更不知道中原是什么样的。而他的妻子却是在中原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六年,过了十六番春夏秋冬,她的亲人散落在中原的大地上,她也远离故土五年了。
林林散散的人在祭拜了敖包后骑马折返了,跪在地上的人也抹干了眼泪起身准备回去,其其格和吉雅拉着哈布尔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去。
巴虎没作声,看了蜜娘一眼。
“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吉雅又问一遍。
“等你娘下马歇歇了再说。”
蜜娘吸了口气回过神,看了眼西斜的日头,勒着缰绳打转马头,“不用歇了,这就回去。”
巴虎这次动了,强硬的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如他所料,她骑马骑久了腿站不直。
“腿不想要了?”
蜜娘没犟嘴,垂眸盯着他蹲在地上给她拍打僵直的大腿,好一会儿才有酸疼的感觉。
“娘,你怎么了?”其其格走过来小声说话,“你的脸在哭。”
蜜娘抹了下眼角,眼睛干干的,没有眼泪。
“是你的脸在哭,嘴巴不高兴,鼻子不高兴,眉毛不高兴,眼睛更不高兴,我看出来了,你在哭。”
“没有。”蜜娘扶着男人的肩膀坐在地上,对上他的眼睛,他先沉默地挪开。
“我从山的那边来,山很大,比草原还大,望不到头,有走不完的路,睁眼闭眼都是树,各种各样的树,也有一样的树。”她说得乱七八糟的,因为这就是她五年前来漠北时的记忆,不知道山是什么样,只有走不完的路,看不尽的树,甚至是不分日夜,有的地方太阳都照不进去。
“山的那边有我的家,有……有很多的村庄,村里有田有地,也有山,比草原上的山包高多了,山上种的是茶树。”她本想给孩子们讲讲来时路过的城镇,却是说不出来,回想了一下,记忆里是模糊的,张口脑里浮现的是炊烟袅袅的房屋,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忙活的农人。
“你的家跟可敦的家是同一个地方的啊?”其其格懵懂地问,“那肯定是个极好的地方,养了好多的美人,还有盼娣姨姨,婉儿姨姨,兰娘姨姨……”她有意哄她娘高兴。
蜜娘的确是笑了,“对,中原是个极好的地方。”
“等我长大了,我陪你回去。”吉雅拉着哈布尔走过来,伸手抱住蜜娘的脖子,像她哄他一样轻轻拍背,“娘你别不高兴,等我长大了就陪你回家。”
“哎。”蜜娘听了他的话心里又酸又涩,哽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不回了,有了你们我的家就安在漠北了。”来时走过的路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家在哪个方向她都辩不明。
回去也无用,全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走吧。”她站起身看了巴虎一眼,“刚刚是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男人点头,“去拜拜敖包吧。”
“好。”这次蜜娘应的干脆又爽快。
军队路过时已经祭拜过,敖包前堆放的牛羊血还没干,血腥味招来了一大群嗡嗡嗡的飞虫,地上散落了许多白骨,多是牛骨羊骨。大概是商队来往都会祭拜,敖包上扎的彩绸是鲜亮的,在风里发出哗哗哗的响声。
“走了,回去了。”三圈走完,她双手叠放在胸前躬身行了个礼,转身朝巴虎和儿女身边走去,这个地方,她以后就不再来了。
“哈布尔我抱。”巴虎取了马背上搭的袍子把小儿子裹住,先抱了其其格和吉雅上马,“要不要我抱你?”
也只是嘴上询问,手已经抱上了蜜娘的腰,用肩膀顶着臀,双手一举,人就落上了马背。
“走了,回家了。”日头西落,风里还带着暖意。
一路骑快马,到家了天也黑透了,锅里有金库老伯留的饭菜,热一热就能吃了。
其其格和吉雅已经是走不动路,坐着椅子身子趴在桌上,嘴里哎呦哎呦地叫。
“先吃饭,吃了饭我烧水让你们都泡泡。”巴虎先后端了四碗饭到桌上,家里五个人,也就他和小老三走路没有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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