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倒是珍贵,但云倚风问:“王爷自己为何不穿?”
“我不能穿,穿了皇兄还以为我要谋反。”季燕然答得义正辞严,又哄骗,“只有云儿,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么出去吧。”
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若王爷说这话时能忍着笑,或许还能更可信一些。”
季燕然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云倚风脱了那身七彩绣袍,重新穿回自己的素白纱衣,吩咐:“带回王城,留着压箱底。”
季燕然颇为遗憾,不过还没等他发表意见,便已经被拉出了房间。
到了外头大街上,可就越热闹了。漂亮的姑娘们穿着最好的裙子,站在一起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也是一副极美的画。更何况她们还能歌善舞,手中捧着一碗迎客酒送上前,云倚风只喝了两碗,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膝盖发软。
而真正的戏水节,要到下午才会开始,城中处处都能泼,不过人最多的,还是得在河边。晶莹的水花在半空中映出道道彩虹,云倚风也在摊上买了一个小盆,原是打算加入欢腾的,可像他这样的白衣公子,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往那一站,都会引来大批人注意——于是乎,意料之中的,人还没走近呢,便已有一盆盆的水兜头泼了过来,男女老幼皆围上前,说是戏水,倒更像是水漫金山,活生生将一代武林高手、堂堂风雨门门主,浇得连盆也顾不上了,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求饶。看来这热情过头也不行,背疼,还容易呼吸不畅。
季燕然守在外头,知道他同乡民玩得高兴,也没去打扰,只摸出一锭碎银,打发身旁一个小娃娃去铺子里买几串炸糕。小娃娃奶声奶气应一句,高高兴兴去了,季燕然再抬头看时,云倚风刚好拍着衣袖站起来,看架势像是准备捡盆反击,季燕然却眉头一皱,飞掠上前将他一把揽进怀中,低声命令:“跟我回去!”
云倚风不明就里:“怎么了,有情况?”
“换身衣服。”季燕然道。
好端端的,为何要换衣服?云倚风依旧糊涂,低头一看却明白了,夏日里本就穿得单薄,又是白色,被水浇透后贴在身上也难怪萧王殿下会如此咬牙切齿。而周围百姓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再想细看,那好看的白衣公子却已无影无踪了,真真像是踏风神仙一般。云倚风被他单手搂在怀中,心里颇为遗憾,道:“就这么走了,那我方才岂不是白白被泼了大半天?”
季燕然原本都已上了一栋二层小楼,听他这么一说,又飞身折返,如一只轻灵雨燕落上水面,靴底“刷刷”踩过河流,左手扬出凛冽内力,带出一道数丈高的水墙,铺天盖地向着岸边砸去!
百姓都惊呆了!
虽说戏水节年年都有,但“戏”得如此蛮不讲理又来势汹汹的,还是头一遭!逃都没处逃啊,只能直挺挺站在原地,一个个被泼成了落汤鸡。
季燕然低头问:“这下高兴了?”
云倚风闷笑:“嗯。”
这头两人回了客栈,另一头,小娃娃举着一把炸糕回来,却到处都找不到方才的大哥哥。旁边的老伯见他天真可爱,便笑着说,那两个人啊刚刚已经走了,这东西怕也不要了,你就留着吃吧。
“可我吃不了这么多呀。”小娃娃分给老伯一串,剩下的攥在手里,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吃了一串就饱了,便用胳膊推推身旁的人:“喂,你要吗?”
那人戴着斗笠,遮住大半脸庞,穿一身黑衣,看起来像是江湖客。他问:“要什么?”
“炸糕呀,很好吃的。”小娃娃热情递过来,“是另一个黑衣服大哥哥要我买的,但他给忘了,我已经饱了,你吃吧。”
斗笠客点头:“多谢。”
他伸手来接时,小娃娃稀奇道:“咦,你手上怎么画了只蝴蝶?”
“不知道,我病了一场,醒来时就有了。”斗笠客慢慢吃着,“味道不错,谢谢。”
“又不是我买的,你要谢,也该谢那位黑衣服的大哥哥。”小娃娃吮吮手指,“不过哎呀,你们也不认识。”
他话多,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雀儿,倒也不惹人厌烦。河的另一头还在吵闹着,斗笠客吃完炸糕,在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多谢。”
“不用这么多银子。”小娃娃摆摆手,“而且你帮了我的忙,应当是我谢谢你。”
斗笠客便又换了一个蝴蝶玉坠:“拿去玩吧。”
那蝴蝶晶莹剔透,像冰雕一般,虽说西南玉料多,但这么透光稀罕的也不多见。小娃娃新奇地接到手里,原只想看看,可待他玩够蝴蝶,想要还回去时,身边那戴斗笠的大哥哥却已经不见了。
小娃娃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要知道对他来说,这观潮城已经很大很大了,想要遇到同一个人两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客栈中,云倚风已经换好衣服,正坐在院中阴凉处喝茶。季燕然问:“不去玩水了?”
云门主答曰,百姓太凶。
饶是武林高手,也架不住几十上百个盆一起来泼,耳朵鼻子里都是水,相比起来,还是躺在这里喝茶舒服。季燕然笑道:“那我晚些再带你出去,出海码头天黑后会挂灯,你应当会喜欢。”
餐食是清爽的应季小菜,还有竹筒烹煮的腊肉饭,一口咬下去时,又浓又香糯。满院都是花香,满城也是花香,夜灯初上时,两人手牵手出了客栈,去河边散心消食,好巧不巧,就又遇到了先前那个小娃娃。
炸糕已经被自己吃完了,小娃娃有些不好意思,便将手里的蝴蝶坠子递过去:“呐,这个赔你吧。”
“是什么?”云倚风笑着问。
“有另一个黑衣服的大哥哥,说炸糕很好吃,就给了我这个。”小娃娃道,“现在就送给你啦!”
他语调一本正经,说完之后,便蹦蹦跳跳跑回了家。云倚风摩挲着掌心蝴蝶,道:“雕工倒是精细,料子也罕见。”
旁边摊上的老板接话,不单单雕工和料子好,寓意也好,这是合欢蝶,讲的是绵绵长久岁岁合欢,成亲时好友都要送一对,让新人挂在床头,如此便能恩爱百年。
季燕然闻言,小声逗趣:“那我们今晚也挂上,岁岁合欢。”
云倚风踩他一脚,将蝴蝶吊坠挂在腕间,背着手溜达到别处,看热闹去了。
码头上的灯也亮起来了。一排一排黄澄澄的晕光,在海浪声中,如梦如仙境。而此时若眯起眼睛,便能将那一大片光都融尽,金芒落入平静海面,倒出璀璨海市幻影。
一艘大船也恰在此时准备。
远行客们挤在船头,他们的亲人则是站在船下,虽说在家中已叮嘱过几百回,临到分别时,却还是有着满肚子的话想说,其实来来回回无非就那么几句,要保重身体、天寒加衣、早日归来,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多的都是最普通的柴米油盐,离别与重聚。
斗笠客也在船上。
身旁的人见他一直站着,便好心提醒:“小哥,你不去同家人告个别吗?这船可马上就要开了。”
斗笠客摇头,轻声道:“没人来送我。”
“那那便同我一起去吧。”对方性格爽朗,“此去南洋路途遥远,往后在船上,你我还得多多照应,那么我的朋友,自然也就是你的朋友。”
说罢,他强拉着斗笠客便去了船边,朝着下头挥手:“我们走了啊!”
闹哄哄的,黑乎乎的,也看不清谁是谁,只听一片此起彼伏的告别声。
云倚风也便跟着挥了挥手,问:“这一走,得三四年才能回来吧。”
“南洋商路繁华,据说一路有不少奇山异海,风土人情皆与大梁迥异,三年五年,想来亦不会枯燥。”季燕然道,“将来有机会,我也带着你与娘亲去海外看看。”
云倚风靠在他怀中,吹着凉丝丝的海风,惬意道:“好。”
大船缓缓驶离岸边,远处隐隐有沙哑高亢的歌声传开。
是有人在唱啊,微风惊暮坐,疑是故人来。
疑是故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3=还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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