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带着孙永振下车步行,慢悠悠地逛了两条街,不知不觉来到法租界的劝业场。
这里是天津的第二高建筑,集商业、娱乐为一体的大商贸区,也是此时全国的十大商场之一。
或许是暴雨刚停的缘故,劝业场的生意有点冷清,稀稀拉拉看不见几个客人。
周赫煊一路闲逛,来到家古玩店的柜台,店老板热情地说:“这位先生,您是中意哪一类的古玩?”
“随便看看,”周赫煊道,“你这里有没有好的书画作品?”
“还真让您遇到了,”店老板神秘兮兮地把周赫煊请到最里边的角落,拿出一幅卷轴说,“我刚淘到的稀罕物,王羲之真迹《寒切帖》!”
周赫煊好笑道:“你把我当冤大头呢?还王羲之真迹。”
店老板拍胸脯道:“真的,绝不骗你,不信你自己看看。”
周赫煊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让店老板自己把卷轴打开。他自己的书法虽然还欠火候,但鉴赏能力早已练出来,看到《寒切帖》的瞬间两眼发光,故作冷静道:“这应该是明清的钩摹本。”
店老板一听,顿时笑道:“哟,原来您是行家。”
“不对,不对,”周赫煊继而又摇头,“这上面有唐代留下的钤印,要么是唐代钩摹本,要么就是现代的仿品。”
店老板不遗余力地推销道:“当然是唐代的珍品,怎么可能是现代伪造的?”
周赫煊贬低说:“如果真是唐代珍品,放进故宫博物院都够资格,还会放到你这破店里来卖?我看这仿造得够水准,拿回去耍耍还可以,你给个价吧。”
“看您说的,我这么大的古玩店,还能卖假货不成?”店老板收起卷轴说,“你要是诚心买,就别说那么多废话。”
周赫煊哈哈笑道:“要是换成‘大罗天’我还信,你这里是劝业场,能有一分是真货都难。”
民国时候的古玩买卖非常疯狂,各大城市都有古玩交易场所,以北平、天津和上海为最。天津最初的古玩铺,都集中于估衣街、锅店街、北门里,以及东马路一代。随着军阀政客、民国新贵、文人墨客接踵而至,天津的古玩市场愈发繁荣,最有名的便是日租界那边的‘大罗天’。
‘大罗天’里不仅有珍品,还有皇宫里带出来的精品,前清遗老遗少就靠卖文物生活。
至于法租界的劝业场,呵呵,大部分都是坑洋人的赝品。
大家都知道洋人喜欢中国文物,而且大多数鉴赏能力还比较差,不坑他们坑谁?
比如北平有个叫岳彬的,清末从山西买进7尊北魏石雕佛头,卖到现在20年了还特么没卖完。不是生意不好,买佛头的洋人很多,岳彬请匠人各种复刻、仿刻,早就靠着这玩意儿发家致富了。
哈哈,这些佛头大部分卖给了西方考古学家,洋人买回去正正经经的做研究,写出了不少有国际影响力的论文。
周赫煊觑了眼前的奸商一眼,不耐烦道:“卖不卖给个价,我就是看它仿得不错才问问。”
“唉哟,看您说的,”店老板忍痛道,“1000大洋,我进价都800块!”
“100块,爱卖不卖!”周赫煊没好气说。
店老板痛心地说:“800块,我原价卖给你……等等,您别走啊,实诚价500块……300块,不能再少了!”
周赫煊拿出三张银票,小心地将卷轴收好,乐滋滋的离开劝业场。
孙永振不解地问:“先生,你明知道是假货,干嘛还要买?”
周赫煊笑道:“如果按王羲之真迹来讲,当然是假货。但唐代的假货,放到现在也是精品中的精品。你信不信,我拿出去吆喝一声,1万大洋都有人抢着要。”
孙永振猛拍脑袋:“原来那个老板才是傻蛋!”
王羲之《寒切帖》的唐代钩摹本,随便放到哪家博物馆,也特么是镇馆之宝啊。
周赫煊哼着小曲回家,把《寒切帖》小心收藏起来,第二天出门去找袁克文,准备谈一谈筹款赈灾的事情。
结果刚刚走到袁家,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袁二公子,死了!
而且是穷死的,家人翻箱倒柜,只在他笔筒里找出20元钱……
袁克文出殡那天,全城妓(和谐)女集体出动,送葬队伍多达数千人,更有千余妓(和谐)女自愿系上白头绳前来哭坟守灵。
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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