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大的意外,除了曹慈,其余三人既然是圆满或瓶颈,说不定花不了几年功夫,就会是“两止境,两山巅”了。
如此一来,林师教出来的“两止境两山巅”,难免略逊一筹,毕竟裴杯弟子当中,还有那个“曹慈”。
朱某人语重心长劝说道:“宗老弟,你这个笑声渗人的坏习惯,能改就改了,一般只有书上的反派人物,才会这么笑。”
戚花间嫣然笑道:“前辈就别卖关子了。”
佳人有求,朱某人立即微笑道:“是被那个陈隐官找上门,至于具体缘由,外界不得而知,反正就是问拳一场,打得马癯仙毫无还手之力。嗯,就跟你们师父打同境武夫差不多。”
“可惜这场架,打得比较隐蔽,名气不够大。陈隐官没有大肆宣扬,马癯仙当然更不会聊这个。既然当事双方都不说,外界当然全靠猜。”
“下一场青白之争,白藕在内,你们好像都看好曹慈,我就不一样。”
宗学佺酸溜溜道:“戚师姐就成天念叨那个曹慈,哪哪都好。我还真就不信了,天底下真有这种武技、品德、风范举止全无瑕的完人?”
拢共才三同门,结果师姐师妹她们俩都看好曹慈,小师妹还好,是以纯粹武夫看武夫的拳,戚师姐倒好,她就看脸。
在那文庙功德林,两个同龄人,有过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青白之争”。
在青冥天下这边,虽说都是道听途说,但是山腰有山腰的看法,山巅有山巅的见解。在山巅,又分成了两拨,各执己见,有大修士觉得曹慈会一骑绝尘,与身后陈平安拉开一大段武道距离,也有少部分大修士觉得陈平安有机会后来者居上,赶超曹慈,更早跻身十一境。
朱某人丢了个眼神给宗学佺,咱哥俩口味是一样的。
宗学佺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朱某人有很多奇思妙语,广为流传。
比如有人,见那心仪仙子嫁为人妇,难免扼腕叹息,可惜嫁人了。朱某人便安慰一句,嫁了人,不是更好?
还有什么类似“一打二,没输过”之类的荤话,更是一箩筐。
朱某人当然次次都会否认,不,我绝对没有说过这种话。
宗学佺瞥了眼朱某人,忍不住聚音成线,与戚花间密语道:“师姐,悠着点,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打你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又是个提起裤腰带就翻脸的主,红颜知己一大堆,数都数不过来。”
朱某人神色微变,我把你当自家好兄弟,你把兄弟当成投名状?!
一场胜负无悬念的问拳。
古艳歌位列武评天下十人之一,不压境,打个还是山巅境的宋钺,若是还有悬念就怪了。
师父发话了,宋钺不敢有人任何保留,将鸦山秘传拳法,还有自身所悟拳招,一一施展出来。
可惜与古艳歌还是有很明显的差距,技不如人的宋钺,最终被古艳歌一拳砸在心口,身形倒滑出去数丈,生性要强的宋钺强提起一口纯粹真气,一脚踩地,摇摇欲坠,宋钺想要抱拳还礼,霎时间七窍流血,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想要抬臂都难。
戚夫人气笑道:“这妮子,输都输了,还逞什么强,真不怕落下后遗症!”
赵鹤冲说道:“还有半拳。”
站在演武场中央,英姿勃发的古艳歌深呼吸一口气,伸手将身后麻花辫绕在身前。
这场见不得光的会面,属于好见好散。
结果等到第二次再碰头,商议过正事,赵鹤冲就开始发牢骚了,毕竟再不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赵鹤冲当时已经是一位山巅境的武学宗师。
好像当时白玉京道官身边,还带着一个与赵鹤冲同龄且同乡的道士,但是这位紫气楼年轻道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次,就在前年,听口气,是赵鹤冲第一次主动要求对方走一趟汝州,那位紫气楼道官没有露面,当时在闭关。
朱某人就是这么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排忧解闷的法子。
他见林江仙始终不开口,便自顾自摇头笑道:“落在旁观者眼中,觉得又可气,又好笑,还有点可怜。”
卧底卧到这个份上,也算赵鹤冲太不容易了。
记得当时憋屈不已的赵鹤冲,喝完了闷酒,一摔酒壶,就直接与那位声名不显却修为不弱的白玉京道官,骂了一句娘,说老子再这么待下去,难不成还要混成鸦山第二代掌门?
林江仙终于开口言语,“不光是赵首徒鹤冲,二弟子戚花间,她与我正式拜师的那一天,就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她是得了灵宝城某位天仙的授意,才来的汝州鸦山,她最早习武演练的两部拳谱,也是灵宝城道官赠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入鸦山,跟我学拳。”
“按照双方约定,三十年内,她从我这边偷来的拳法,将来都要归还白玉京灵宝城。在那之后,戚花间就与白玉京没关系了。”
“她既然敢偷,我就敢教。我倒要看看,白玉京未来百年之内,能不能再出半个林江仙。”
朱某人哑然失笑,“该不会是你身边四位嫡传,全都是白玉京安排的谍子吧?”
“那倒不至于。宗学佺和宋钺,身世简单,与白玉京并无瓜葛。”
林江仙淡然道:“退一步说,全是白玉京安插在我身边的谍子,又能如何。”
别忘了,这位林师,还是一个能够自称帮忙闰月峰辛苦算一卦何时下山的人。
朱某人佩服不已,“你倒是看得开。换成我就肯定做不到这个份上。”
指尖多出一枚秘制花钱,磨成方形,一面刻日食一面刻月食。
世间铜钱经手人多,故而阳气重。朱某人手上的这枚花钱,位列天下十大名泉第三。
花钱在朱某人手指尖翻滚。
林江仙没来由道歉一句,“对不住了。”
朱某人洒然一笑,“矫情。就不该是林师说的话,收回去,赶紧收回去,我就当从没听见。”
沉默片刻,朱某人轻轻旋转着那颗花钱,走到了鸦山之巅,视野开阔,依稀可见极远处赤金王朝的那座京城,无宵禁,灯火一片,就像夜幕中的火团,朱某人神色复杂道:“实不相瞒,白玉京某城楼的头把交椅,邀请我去他那边做客,还亲口承诺只要我肯去,听从他们的安排,不但可以当个副手,关键是让我有希望行走一条大道,至于是谁,我就不说了,稍微讲点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规矩。”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过心动。”
林江仙微笑道:“心动是人之常情,不心动才是怪事。”
在青冥天下,有个无据可查的古老说法,“白玉京之外,一州一十四”。
这个说法,可以一分为二看,一种是天下十四州,一州之地,应运而生,都有希望出现一位十四境修士。
不是必然之定数,但好歹是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大道机会。
再就是一州版图只能是出现一位十四境。绝对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位十四境,一州山河,就算版图大如蕲州、幽州之流,也注定没有这份“气数”来支撑起两位十四境大修士。
比如那蕲州玄都观的王孙和孙怀中,后者当初远游别座天下,曾经借出四把仙剑之一的“太白”,给浩然白也。
除了与白也性情相投,其实也是相信道号“空山”的师姐王孙,一定可以跻身十四境,孙怀中故意离开玄都观和蕲州地界,属于提前让道了。朱某人这拨山巅修士,心知肚明,那次孙道长出门远游,极有可能就是王孙的那次闭关,到了某种关键期间。只可惜最终事实证明,当初王孙未能合道成功。
那么在这汝州,因为林江仙和鸦山的存在,几乎等于彻底断绝了朱某人打破瓶颈的那点可能性。
林江仙虽非练气士,但是一州气运流转,可不管你是武夫还是道官。
朱某人好奇问道:“未来青冥天下十四州,有没有一种可能,最终会同时出现十四位十四境?”
林江仙摇头道:“绝无可能。”
朱某人再问道:“那就退一步,不是并肩而立在同一个时代呢?未来一千年,甚至两千年内,有没有这么多数量的十四境?”
“就像一个村落,有十四户人家,风水轮流转,总有轮到的一天,区别只在早发晚发而已?”
林江仙听到这里,笑道:“陆沉曾言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那就再等等,你是修道之人,相信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朱某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以心声问道:“林师,你准备做什么?”
林江仙一笑置之。
“林江仙,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说吗?”
“我不也从不过问你要赢了谁才甘心。”
朱某人喟叹道:“林师啊林师,跟你聊天真没劲。”
林江仙伸手拍打山巅青竹栏杆,微笑道:“因风吹火,用力不多。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朱某人攥住那枚磨方花钱,岁月悠悠,放浪形骸,纵情酒色,文章行人皆耳闻。那么只需要赢一次,自己就可以万古不朽了。
不求与天地同寿的长生之实,但求与日月齐辉的不朽之名。
所以暂时来说,还是得活得久一点,毕竟需要至少再高一境。
朱某人说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
林江仙伸手拂过栏杆,“但说无妨。”
朱某人说道:“如果当真天下大乱了,青冥数州陷入战火,我会争取保证汝州的太平,这就需要林师和鸦山的帮助了。”
林江仙点头道:“说过简单的事,请继续说难事。”
朱某人说道:“如果有朝一日,某件事在两可之间,天下形势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我希望林师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尽快打破这种僵局,好让人间恢复太平世道,能早一天是一天。”
林江仙说道:“没有问题。”
数州之地,大火燎原。
汝州暂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其实朱某人的小事和难事,在林江仙和鸦山这边,刚好颠倒一下。
作为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林江仙此身,就只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纯粹武夫,不是什么练气士,就更不是剑修了。
就像纯阳吕喦,就曾与陈平安直言一句,林师拳法很高,剑术更高。
而陆沉也曾与人说过,有无长剑在手,就是两个林江仙。
药铺杨老头经常翻阅一部外乡剑仙编撰的山水游记,当年老人见到宁姚,就曾经提及过此事。
剑气长城设置三官,祭官先行,刑官随后,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一场东风了,只等隐官现身。
林江仙虽然不看好陈平安跟曹慈的那场青白之争,但是对于陈隐官的剑术成就,还是愿意拭目以待的。
朱某人一摔袖子,后撤数步,打了个稽首,低头不起,沉声道:“汝州道官朱大壮,在此谢过挚友林师!”
林江仙抱拳还礼。
朱某人直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暂时无事小神仙。
林江仙突然说道:“你和古艳歌,其实不用去玄都观找孙道长了,你们要是真想见他,不如现在就赶路,直奔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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