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感叹陆珩着实会做人,难怪在官场上屹立不倒,内阁都换了四任首辅,锦衣卫指挥使却始终是他。王言卿被他套住,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他的条件,也情有可原了。
“对。”陆珩点头,说,“后宫到底还是他们更熟悉一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抢人地盘。后宫交给他们查,我让人去排查杨金英等十六人的籍贯家庭。我会派几个锦衣卫全程跟着你,东、西厂那边也会派人,你放心支使他们,不必顾忌。今日全天我都在皇帝跟前,有什么意外你让人来翊坤宫传信。等晚上我送你出宫。”
情报才是锦衣卫的老本行,他们更擅长查宫外关系。王言卿一一颔首,有陆珩在,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如果连陆珩这种人精都兜不住,那王言卿自己小心也无用。
王言卿就抱着一种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乐观心态,去后宫里查最棘手的弑君案。马车在宫门外停下,门前已经等着许多太监,为首的人看到陆珩,连忙迎上来问好:“陆大人安好。”
陆珩笑着点头:“赵公公好。公公,这是吾妻,以后劳烦公公多多照应。”
赵公公自然一口应下。面子这种东西就是相互捧场,才能越给越大,陆珩以不熟悉后宫为由请东、西厂帮忙,锦衣卫主动给太监面子,赵公公自然也认陆珩的情。
东厂派来了几个跑腿太监,由西厂赵公公领头。赵公公又和陆珩说了些寒暄话,两人一团和气地告辞。陆珩去翊坤宫守着皇帝,而赵公公笑着对王言卿拱手,说道:“陆夫人万福。听闻陆夫人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杂家便仰仗陆夫人了。”
王言卿不及陆珩鬼话张口就来,对此只是微笑着推辞。赵公公抬手,主动道:“陆夫人,请。”
紫禁城虽大,但不是所有宫女太监都能住在宫里,只有少部分近身伺候妃嫔的宫女太监可以随主子住在配房,其他人都住在紫禁城外的皇城中。而西六宫地方小,妃嫔都不够住,根本容纳不了多少宫女。
杨金英等十六人就住在宫外,她们分三班倒,每次工作四个时辰,到时间出宫,二十七那夜就轮到杨金英等人在翊坤宫值夜班。
杨金英、张金莲等十六人都是同一班,因此才能聚集起来。王言卿由赵公公陪着,去皇城宫女所查勘。
杨金英的住所早就被封起来了,里面一片狼藉,已经被人翻过许多次。王言卿看到这副场面,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进屋,仔细查找可疑之物。
以宫女的文化水平,如果真有幕后主使,多半是口头通知,不太可能用书信指挥她们。所以王言卿查找的方向着重放在财物上。然而,杨金英的住所非常简单,小小一间屋子挤了八个人,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箱子外,再无其他私人物品。
太监不敢让陆夫人动手,王言卿的眼神刚落到什么东西上,太监就争先恐后上前,替王言卿将东西翻开。杨金英的屋子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连旧衣服的夹层都被拆开了,但里面并没有金银等物。
和王言卿所料不差。已经过去好几天,就算有关键证据也早被方皇后、锦衣卫等人拿走了。王言卿很快放弃查物,转而去查人。
有西厂赵公公坐镇,王言卿请人过来问话顺利极了。她从杨金英的住所出发,依次叫周围房间的宫女进来,单独询问。每个宫女进来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就丢了命。王言卿尽量放柔了声音询问,遇到关键词就记在纸上。旁边的小太监见状,连忙道:“怎么能劳烦陆夫人动手,您想写什么直接说,奴才代您写。”
王言卿客气地推辞,让太监代笔是皇帝的待遇,她没那福气,还是自己动笔吧。王言卿一连问了五个宫女,将第五人送走后,王言卿低头,在纸上补充内容,赵公公远远望着王言卿纸上的字,试探地问:“陆夫人,听说您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谁在说谎。刚才那些宫女有人说谎吗?”
王言卿把最后一行字补充好,翻过纸册,说:“公公过誉了,没有那么神,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这一批没问题了,叫下一批吧。”
王言卿一天都待在宫女所,问了几十号人,到最后嗓子都干了。正常人要是问这么久,肯定头都大了,但王言卿的思路越到后面越清晰。
旁人头晕是因为脑海里被塞入太多无效信息,可是王言卿第一时间就能辨认出哪些信息是真实的,哪些是故意歪曲,哪些是说话人自己的臆断。她将有用的消息提取出来,问的人越多,她脑海里的形象就越清晰。
众人说辞不一,但描述出来的形象大抵相仿。杨金英家贫、要强,初见觉得这个人拧巴巴的,但相处久了会发现她是个很讲义气的人。至于钱财方面,所有人都说没见过杨金英穿金戴银,衣食住行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差别。
其余十五人和杨金英的圈子高度重合,王言卿混着询问,也没找到明显违和的地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赵公公旁听了一天,明明不用他问话,他都听得头晕脑胀。赵公公心想不愧是陆珩的女人,查起案来咬着不放的劲儿一模一样。
赵公公悄悄活动手脚,站起身说道:“陆夫人,快酉时了,您看今日……”
王言卿也有意结束,她基本把十六个宫女的社交圈排查完了,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王言卿从善如流地起身,道:“我问的差不多了。今日多谢公公。”
“陆夫人客气。”赵公公脸上端着腻丝丝的假笑,说,“是杂家该谢陆夫人。今日跟在陆夫人身边,可教杂家长了不少眼。”
赵公公送王言卿回宫,同时派人去给陆珩传消息。王言卿到东华门时,陆珩已经等在那里。王言卿说了一天的话,现在完全不想开口,她懒得下车,坐在车里听陆珩在外面和赵公公寒暄。好容易客套完,赵公公带着人离开,随后车帘晃动,一阵冷空气迎面扑来,陆珩上来了。
陆珩熟练地在王言卿身边坐好,他见王言卿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我听赵公公说你今天问了四十多个人,是不是累着了?”
王言卿摇头,不至于多累,但毫无说话的欲望就是了。陆珩察言观色,非常明白这种感觉,他伸手揽向王言卿肩膀,王言卿忽然睁眼,定定看着陆珩的手:“你想做什么?”
陆珩无辜地眨眨眼,说:“你累了,我让你靠一会。”
“不用。”
“那我替你揉揉穴位?”
“不敢劳烦陆大人。”
“可是我们昨天才说好了,这三个月内随便我做什么,你不能避而不见。”
王言卿挑眉,不善地看着陆珩:“我们昨日是这样说的?”
“你也没说不能。”陆珩煞有其事道,“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当然要努力展现我的长处。替人按摩也是我的能力之一。”
陆珩见王言卿不反对,就默认她同意了。他扶着王言卿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说:“天底下可没有追求姑娘时不允许给她揉穴位的规定。放松,还有好一会才到家呢。”
王言卿还没想好拒绝理由,就被他按着躺倒了。他的手指按上太阳穴,舒缓有力地按摩,王言卿见他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这才勉强放松,由着他去了。陆珩一边感受久违的温香在怀的感觉,一边问:“杨金英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王言卿闭着眼睛,细微摇头,陆珩完全不意外,微微叹息道:“她的家人也没发现异常,没去过外地,和京城没有任何联络,看起来就是一户普通人家。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有人提前下手,把所有痕迹都销毁干净,指使这些宫女弑君;第二种,这件事是杨金英十六人自己起意,和宫外无关。”
陆珩逻辑好,抽丝剥茧环环相扣,任何不合理之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王言卿放空脑子,放心地听他梳理。
陆珩没表露自己的倾向,依然有条不紊分析情况:“先假设是第一种。幕后主使出这么大力气筹谋,必然能从中获得巨大利益。若皇上真出了意外,获益最大的人是谁呢?”
王言卿立刻想到:“是三个皇子?”
“三位皇子年纪尚幼,这种事只能是他们的生母做的。若宫中无诏而崩,按照惯例,臣子会立最年长的皇子,所以三位妃嫔中,二皇子的生母王贵妃嫌疑最大。”
皇帝传位时会考虑喜好、才干,但大臣都是直接立长。所以如果杨金英真的成功了,二皇子朱载壑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王言卿道:“这样看来,王贵妃疑点颇大,那我们接下来查王贵妃?”
陆珩没有回答,手指揉捏着王言卿鬓发,慢吞吞说:“王贵妃嫌疑大,也只是相对于三位皇子生母。如果二皇子已经十五六岁,现成的利益值得王贵妃铤而走险,但二皇子还不到一周岁,哪怕被立为新帝也必然需要臣子辅政,到时候大权全落在内阁,王贵妃图什么?”
王贵妃有可能,但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只要她的儿子平安长大,她就是赢面最大的人,她何必冒弑君的风险呢?
王言卿问:“你的意思是,内阁?”
“内阁大学士中,夏文谨、翟銮,再算上一个老狐狸严维,他们倒有能力收买杨金英。但夏文谨刚刚坐上首辅之位,根基不稳,他急需上位者支持,按理不会希望这种关头另起变动。翟銮是次辅,就算被立为辅政大臣,前面也有夏文谨挡着,政务不由他说了算。他的首要目标应当是扳倒夏文谨,而不是弑君。至于严维更说不通了,他才入阁,论资历、论声望,辅政怎么都轮不到他。他这种八面逢源的老好人,怎么可能做如此激进的事情呢?”
王言卿叹气,直接问:“那你觉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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