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匀咬牙,低声打断她:“说了。”
他实则承受不住,她提到她与旁人的种种。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肯去问的缘故,明知道她与那人已经是事实,问一次便是揭一次伤疤。
可兰娘坚持要说:“是,他是个很好的人,除却他的家仇与他做下的那些事,他当真是无可挑剔,温柔到了极致,我把他视作亲人,视作师父,后来因着陆家的事情,我与他成亲……”
顾亭匀呼吸急促,面色很是难堪:“说了!”
她还是说:“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可在他告诉我他不能人道的时候,我却发现我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们是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为了掩人耳目,又偷偷抱养了康哥儿,若是你不来,兴许我这一生都会与他举案齐眉,我那时候真以为我是喜欢他的。直到我听到了你的事,我知道你没有几日可活的时候,我忽然就发现,对我而言,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要你活着。哪怕是让人觉得我背信弃义,我仍旧要抛下我师父与康哥儿来找你。那一日我回到燕城,人人都道你要死了,甚至有人捧了寿衣与白布要为你办后事,可我不相信,我心里想,要么我将你救活,要么我跟你一切去了……”
女人眸子里都是泪,顾亭匀却几乎僵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与陆回并非是真夫妻。
而那个孩子,也不是她亲生的。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她说她不顾一切地爱他。
顾亭匀心痛万分,伸胳膊要抱住她:“阿兰……”
兰娘却推开他,恨恨地说:“可是你相信过我吗?从前你不信我,汪家陷害你,把你打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要告诉我?你把一切都瞒着我,拿自己的命来救我,日日割腕取血,是不是觉得很感人,可你想过我吗?知道我每次看到你腕上层层叠叠的伤痕时是什么心情吗?知道我看到你腿上尚未平复的疤痕时心里有多难受吗?”
她抓起他的手腕,掀开他衣袖,那腕上蚯蚓一般一道一道的伤痕,无论看多少次,仍旧刺痛着她的心。
热泪滴上去,她忍不住哭道:“若是你告诉我,你是以为我会害怕那些凶险而不肯与你一起面对吗?还是你认为把我蒙在鼓里,我当真安心享受用你的血泪换来的钱财?顾亭匀,我爱的是你,不是你挣来的银钱,也不是你带来的安稳无害的日子。我爱的,是能与你一起面对一切的人生,无论是苦还是甜,都是与你一起啊。”
顾亭匀眼中也蓄满了泪,他咬着牙强行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胡乱地去吻她的脸。
两人的唇碰到一起,彼此的泪交融,他一下一下地亲她的鼻子,眼睛,脸颊,嘴唇。
他不住地道歉:“对不起,阿兰,我做错了。往后我再不会那样了,我会告诉你的……”
兰娘靠在他怀里,抡起拳头想砸他胸口,可落下去的时候还是舍不得用力,只软绵绵地做样子打了一下,嘴里恨得不行:“你都以为我不知道吗?小时候你就骗我,你自己不睡觉抄书挣银子给药房老板,再让老板把银子给我,你是疯了么?!长大之后,你在外就算被人欺负死了,你也不肯对我多说一个字,拼命往自己肚子里咽,可你也是个人,不会疼的吗?”
顾亭匀在她眉心吻了吻,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温柔:“会疼,这里疼了很久很久,可是一瞧见你就都好了。”
他拉起来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兰娘感受得到他此时稳健有力的心跳。
兰娘瘪瘪嘴,还是想哭,顾亭匀就低下头去吻她的唇,那样小心妥帖的吻,却在辗转之中又带了些火势燎原的意味。
他太想吻她了,太喜欢吻她了。
兰娘被她摁在枕上,吻得忍不住低低哼出声,脸上都红透了,身子也开始发软,却又强撑着颤颤巍巍推开他;“匀哥,你要当心身子。”
他在她耳旁声音哑然道:“我有分寸。”
男人呼出的气息热腾腾,灼得她耳朵都要红了。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摁得她都动不了,可兰娘还是气喘吁吁地去挡住他,略有些埋怨:“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瞒着我许多事,压根不信我……”
她腰间衣带子一松,灼热大掌贴上皮肤,引得一阵颤栗。
顾亭匀轻轻咬住她耳垂,又松开,包容又宠溺地答应她:“是我错了,往后一切的事情都不会瞒着你。”
而后不容兰娘再说什么,他的吻又铺天盖地地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直吻得她昏昏沉沉,小衣都湿透了。
只是最终兰娘还是拦着他没有到最后一步,她怕他身子承受不住。
两人相拥着躺在一起,休息了好一会儿,良久,他睁眼看着床帐顶子,缓缓说道:“那孩子你若是惦记,我便让人接回来,把他当做我们的嫡子。”
他是真心这样想,也不希望兰娘心里存着事儿。
兰娘靠在他怀里,心里都是甜,但想到陆回与康哥儿终究是有些愧疚。
“前两个月师父寄信回来,说……他已经与旁的女子结了亲,是军营中负责烧饭的女子,康哥儿也十分喜欢新的母亲。”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很对不起陆回与康哥儿。
顾亭匀也十分明白她的心思,便道:“陆回此人的确是做了恶,但若非家仇想必不会这样。我安排了人在西北看守,只要他不再作恶,我可保他一生平安。待到康哥儿长大之后,若想去京城去,我也会找关系托人提携他。”
他虽然病到这般地步,但从前结交的那些好友依旧都还在高位,可用的关系非常多。
兰娘有些意外:“你……不打算回京城么?”
若是他的身子好了,完全是可以继续回去的。
可顾亭匀却吻了吻她说道:“你想回去么?你去哪我便去哪,一切都随你。”
这让兰娘心里温软一片,良久她才道:“等你的身子养好了再说,如今反正你在哪里我都陪着你。”
自打这日过去之后,顾亭匀仿佛得了无限的希望,整个人变得顽强至极,第二日便要下床走路。
可他胳膊虽然有了力气,但腿压根站不稳,便咬着牙拄着拐杖站立,浑身发抖冒汗,却不让人扶。
兰娘心疼得不行,却也知道若他不练习,人会越来越废,只有这般咬着牙练习才有可能真正地恢复成正常人。
第一日他练习了一个时辰,腋窝下被拐杖磨破了,手也磨得起了水泡,但双腿仍旧没办法使得上力气,很难行走。
等到晚上,顾亭匀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他忽然就觉得,做一个废人,其实还不如死了。
他无法做兰娘真正的丈夫,无法站起来走路,日常生活都做不到了,将来又何谈去做旁的事情?
就算后面他身子恢复好了,能与兰娘同房了,他们有了孩子,难不成将来叫孩子有个残废的爹爹么?
原先说好的话,答应过的事情,在这一刻都被他忘了。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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