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单独辟出来的刑房中,鞭子声和哀嚎声不断。李英捧着圆明园所有人员的名册,任由这帮奴才肆意攀咬,这次就算把府里的人都折进去,他也得把那传言的源头给找出来!
清晏阁内,四阿哥坐在书桌后头,一手撑着额头,双眼微阖。万祥战战兢兢地侯在门口,他知道了园子里兴起的流言,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也没什么心思去主动伺候主子了。
傅鼐由外归来,进门后先瞥了一眼万祥,示意他屋外侯着去,万祥缩着肩膀走出屋门,小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
“王爷,奴才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傅鼐站在屋子中央,微微低头,“外面确实也有了这些闲话,目前传的多广,还不甚清楚,但好像多是些纨绔公子,或者闲差仆婢,这些人本来就好以讹传讹,如今是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家的注意力似乎多放在了万祥身上,苏公公那儿倒没多少人提起。”
四阿哥缓缓睁眼,神色倒是颇为平静,“你暗中抽调几个人,看着农庄附近。再派人去京里查一查,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流言汇集在一起,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是,”傅鼐低头领命,末了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门外,回过头压下嗓子对四阿哥道,“王爷,这则流言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只怕迟早会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有二阿哥的前车之鉴,王爷不如早做应对。”
四阿哥微微垂目,将神色隐在阴影里,“这事儿本王自有打算,你不用多管。另外,农庄那头看牢些,园子里的事儿别让他们知道。”
傅鼐心思细腻,自然知道这个“他们”主要指代的谁,是以低头领命,行礼告退。
这几日天气闷热,福晋常犯头痛的毛病,晚上休息的也很早。
牡丹亭出了事,园子里的奴才一个个的被带走,早早就熄了灯的一方楼,是到了午夜时分,才得了消息。
“是王爷不让惊动福晋的,”诗瑶一边伺候着福晋穿衣,一边辛苦解释,“福晋近来辛苦,王爷也知道,从大格格那得了消息,就直接从畅春园赶回来了。现在传瞎话的奴才都被关了刑房,恩绰他们正在挨个刑讯,相信用不了一天,就能查出谣言的出处了,福晋也不用太过忧心。”
“你说,府里的奴才是传言王爷和那个万祥?”福晋披了斗篷,转过头来看向诗瑶,“那万祥现在怎样了?王爷处置他了吗?”
诗瑶一愣,给福晋整理衣襟的手微微抖了抖,“没有,好像还在王爷身边伺候呢,”说完这句,诗瑶又使力咬了一下唇,话音重重地对福晋道,“主子可别听那些奴才乱说乱传的话,咱们王爷这才刚处置了一批老太监,怎么可能有那种癖好呢?都是府里的奴才日子过得太/安生了,等这次的事儿过了,福晋可得好好调/教调/教他们!”
“未必就都是奴才们闲来生事,”福晋紧蹙秀眉,扶着诗瑶的手臂向外走,“我得问问王爷,若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咱们王府也得赶紧出个章程才是。”
圆明园热闹了一夜,刑房虽查出了谣言的源头,却没什么大用。
谣言出于府外,被京里的公子哥和在各宫门府邸当差的仆役们当成了饭后闲聊的谈资。
本来,自朝廷禁止官员□□后,京里好男风的人家也不算少见。一些心里痒痒的,家里有权又有势的,挑戏班子里的美角儿,或干脆让人南下,专找细皮嫩肉,娇小好看的男孩儿关在院子里养起来。只要不闹出大事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越是地位尊崇的府门,底下这种腌臜事儿掩的越多。
可是,这种大家见怪不怪的话题,突然被安在了一贯行事公正,作风高洁,府里清净的连个妾侍争宠的传闻都没有的雍亲王身上,就犹如刚烧开的油锅里被滴入了一滴水,瞬间油花四溅。越是纯白无垢的人,大家越乐意猜测他污浊的一面。
不过,虽说四阿哥预料到了这起谣言没那容易被压制下去,但是谣言的传播速度还是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十五月圆,康熙爷在畅春园设宴。
四阿哥一路走至自己的座位,察觉到了朝臣间不少异样的目光。
宴席进行至一半,心情大好的十阿哥已经微醺,趁着康熙爷中途离席,随手抓了一个送酒的小太监,遥遥指着四阿哥大声道,“快,快去给我四哥倒酒,爷看你这小脸溜光水滑的,说不准人家一时兴起,你就是雍亲王府的下一位总管太监了——”
“十哥!”胤祥忍不住出声喝止了胤誐的无状言行,“这是朝宴,十哥说话要注意分寸!”
“嗤,”十阿哥眼睛一眯,扬起下巴对着胤祥,“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来教训我!哦,对了,你是四哥身后的一条狗嘛。哎哟,看我们老十三这腰条,说不准——”
“十哥,”这回换了胤禵出声,他声音不大,语气中似乎还带着调侃,“这话要是让皇阿玛听到了,您恐怕又得住进宗人府去了。”
“老十,你喝醉了,”一直沉默的八阿哥看了一眼四阿哥的方向,冷声出言,“让奴才带你下去醒醒酒,别一会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冲撞了皇阿玛。”
胤誐到底还残存了理智,见到八阿哥也开口了,兀自吧唧了两下嘴,由着奴才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往池边去了。
“胤祥,你别见怪,”八阿哥见胤誐走了,转身对十三阿哥道,“胤誐一喝酒,说话就不过脑子,等他清醒了,八哥替你教训他。”
十三阿哥脸孔还有些发白,但神色倒还平静,举起酒杯冲八阿哥道,“胤祥不会和醉酒的人一般见识的,多谢八哥了。”
八阿哥低头,与十三阿哥共饮了一杯,回过头来时,轻飘飘地瞥了一直没说话的九阿哥一眼,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了去。
时至午夜,圆月高挂在半空中,畅春园的宴席慢慢散了。
喝了不少酒的四阿哥,神智却分外清醒,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有些想念此时不在身边的人。
“王爷,属下扶您回圆明园吧,”傅鼐瞪了整天缩着肩膀,连四阿哥站不稳了都没看到的万祥一眼,自己上前搀扶住了四阿哥。
几人慢慢走出人群,傅鼐压低了嗓音道,“属下这两天派去京里的人回报说,流言传的十分迅速,似乎是有人故意在推波助澜。今儿看十阿哥的言辞,属下估计跟八阿哥一伙脱不开关系。”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垂头走路,也不知听没听到。
“王爷请留步,”两个提着灯笼的太监拦住了四阿哥一行,为首的大太监魏珠,冲四阿哥略一躬身后道,“王爷,万岁爷在清溪书屋等着您呢。”
万祥跟傅鼐都是脸色一变,万祥腿上一软,差点跌倒。
四阿哥倒是沉得住气,吩咐傅鼐原地等候,自己带了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的万祥,磕磕绊绊地跟着魏珠往清溪书屋去了。
午夜,农庄
在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多时辰的苏伟,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胸膛里好像着了一团火,把整个人烧的燥热异常。
“怎么回事啊?”苏伟一把推开身上的被子,干脆翻身坐起,想了想,又披了件衣裳,蹬了靴子,推门走到了院里。
不远处的树梢上,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苏伟往那个方向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什么,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坐到了灯笼下。
“苏公公怎么出来了?”盯梢的侍卫躲在树后,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太监,他是一点不敢马虎。
“估计是天气太热吧,”蹲在树上的人悄声答道,“出来也好,万一今晚来了消息,咱们说不准要连夜带人离京呢。”
清溪书屋
四阿哥走进内堂时,康熙爷正坐在龙案后头,手里的朱砂笔还没放下,屋子里头点着若干盏红烛,十分明亮。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四阿哥下跪行礼,“时辰不早了,今儿又是中秋,皇阿玛怎么不早些休息?”
康熙爷抬起头看向四阿哥,脸上还带着牛角勾水晶眼镜,神情平静,眼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略过四阿哥的脸,冲四阿哥身后挥了挥手。
四阿哥身上一僵,忽听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万祥的一声惊叫和刚喊了一半的王爷救命。
“皇阿玛!”四阿哥猛然抬起头,眼神似十分急迫,“请皇阿玛高抬贵手,万祥不能杀!”
屋子里陡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伺候在万岁爷身侧的魏珠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门外被人塞住了嘴的万祥,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被人一路拖到了台阶下。
康熙爷静静地看着四阿哥,眼中的淡然平静,渐渐蜕化成了一汪没有波澜的寒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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