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易道:“从前你向来不过问军中的事情。”
沈亦清暗自懊悔匆忙之下选了个这么敏感的话题,此时要再圆回来只怕会越描越黑,只能尴尬笑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嘛,你别多想。”
燕云易似乎并不着急,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是清冽道:“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言罢,还没等到沈亦清回答,他就自顾自笑着说道:“是我问的太多余了,你要是不记得,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吗?”
他此时虽表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令人生怖的冰冷,沈亦清瞧着只觉得无比陌生。
沈亦清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我记得,而且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我们之间的协议。我说过的,留在荣远侯府就是为了安身立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我挺喜欢在这里的生活。”
燕云易并没有被打动,继续冷声说道:“说实话。”
沈亦清连忙说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这也是......”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一阵凌厉的剑气贴着身侧划过,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榆树枝丫瞬间被平整地削去,切口极为光滑。
燕云易冷着眼道:“我现在没有耐心,说实话。”
他震慑的用意很明显,沈亦清并非不知道,此时只觉得百口莫辩。毕竟她一直以来顾虑的,也正是即便自己把真相说出来,也绝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此时燕云易怒气正盛,自己早已错失了坦白从宽的良机,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沈亦清现在只面临着两个选项:要么就是抵死不承认,盲目地放手一搏;要么就是据实以告,但是有极高的可能性,燕云易会觉得她只是别有用心、砌词狡辩的细作。
沉思许久,沈亦清最终两者都没有选,迫于无奈地闭口不言。
燕云易却比自己嘴上说的要有耐心得多,他并没有步步紧逼,反倒好似期待着沈亦清能够解释清楚。只是二人始终一言不发,眼下大好的晴天却仿佛在空气中凝结出一丝阴霾。
或许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下去,一切就会滑向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恰好在这个瞬间,不远处桑榆树的枝头,短暂地停驻了一只湛蓝色的喜鹊,声音清脆地啼叫出声,惊得沈亦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抬头去看。
电光火石之间,沈亦清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处有些明显的凉意。她低下头,只见一柄长剑紧贴着她的皮肤,闪现出的银光只教人觉得刺眼。
沈亦清诧异地顺着望去,只见燕云易冷冷地望着自己。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觉得有必要的话,一定会手起刀落地将她的生命终结在这里。
突然间,她打心底里萌生出一种复杂的、难以用语言描绘出来的寒意。即便是那些身体承受着极大痛苦的刹那,又或是他人口中的生死之间,沈亦清好像都没有过现在这种真真切切直面死亡的感受。她说不清这是源于自己求生的本能,还是对于燕云易冷酷无情的失望。
她脱口而出道:“你要杀我?”
燕云易道:“我要听实话。”
沈亦清道:“实话就是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或者侯府的任何事。”
燕云易的刀锋微微靠近,略带警示意味地说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沈亦清摸了摸这柄长剑的利刃,的确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锋利,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割开一道血刃伤口。她自言自语道:“你居然觉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会比自己亲眼所见的要更可信。”
燕云易默然听着,并没有任何的回应。在他弄清楚整件事情之前,他会说服自己不要对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有任何除了戒备之外的情绪。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只是北方的战事越来越近,他不能放任任何不定因素留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尤其像她这般特立独行。
沈亦清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沈亦清。”
燕云易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似乎这是他早已知道又或是默认的真相。这些细节被沈亦清尽数捕捉在眼里,表明她此刻做出的决定是唯一有可能帮助自己脱险的那一种。
他冷声道:“接着说。”
沈亦清语气故作平和地说道:“我是南唐人,家住在清泉湾的山涧之中。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派人去查,看看南唐是不是有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燕云易不置可否,也并不能看出是否相信她所言。
沈亦清只得继续说道:“一日一个外来的游医造访,说是要寻找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草药,而这种草药就长在山涧的悬崖峭壁上。我好心给他带路,没想到他竟趁机将我打晕了。等到我醒来时,就已经是成亲那天的事情了。”
燕云易冷声道:“他替换了你的容貌?”
沈亦清耸耸肩道:“总之这张脸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也不是很喜欢。”
燕云易道:“你的话错漏百出,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你说有人刻意绑架你,为何我丝毫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惊慌。况且,你有这么多机会说出真相,为什么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沈亦清情绪激动地说道:“难道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机关算尽的大梁人!我是受害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嫁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能怎么办?是哭天抢地还是以泪洗面,有用吗?搞不好还会因为太过脆弱而被你们视为可以随意欺凌的弱者,毕竟是谁从一开始就将我视作一个用以脱身的筹码。”
此时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自己压抑已久的真实感受。
她顿了顿,冷笑道:“说出真相,说了你会信吗?”
燕云易沉声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沈亦清道:“如果你对我有丝毫的信任,又怎么需要以死相逼。只是燕云易,你真的相信死到临头说的话,就是真话吗?什么是真相,人们终究不过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罢了。”
她讨厌自己编出谎言的样子,更讨厌这样的谎言却比自己的所作所为更值得燕云易关注。
燕云易只莫名觉得喉头一紧,瞧着眼前倔强的少女,微微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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