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师父劝了好一阵，才将二人分开，坐到用秸秆、稻草铺置的床上，由他向汤继先讲述大年初三那天发生的事情。庞师父说：“那天吃过早饭，我同你师娘准备带明义儿一同去西山寺进香、许愿；可是明义儿说什么也舍不得耽误他读书习文的时间，只是当即在卧室朝西山寺方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不住念叨——‘求菩萨原谅弟子，今日没亲临佛堂拜见你们，我一定用你们留给我的时间好好读书和习文；考上秀才后，一定亲自带上香火到佛堂去拜谢菩萨——今日就让我的双亲代我，到你们那里去敬香、许愿——’

“我们二老到西山寺朝佛祖敬拜、许愿完毕，刚走出庙门，便见我家方向的天空浓烟滚滚……我心里一阵狂跳，撒腿就往家里跑，推开店门进到卧室，屋里全是烟，熏得我眼泪直流、直咳嗽。我四处查看，才看见明义儿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还在燃烧。我立即从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到明义身上，火灭后，我一摸他的鼻孔，一点气都没有了——我一下子就昏倒在地，是这条街医馆里的梅郎中，让我醒了过来，我醒后，马上就翻身爬了起来，跟邻居们一起，好一阵才把屋内的火扑灭。邻居们走后，我仔细看了看，屋里烧得最厉害的是长条竹椅，完全烧成了竹灰。当我看到放到长条竹椅和梳妆台面前火盆里面大量的纸灰，一下子便想到了这场火灾是怎么引起的了。

“你明义哥从一生下来，卧室那长条竹椅就是他每晚睡觉的床；那梳妆台就是他一懂事，读书、习文的书桌。他在私塾院寄宿这些年，他的书全部搬到私塾院；只有春节这十六天的假期才将书搬回家来，白天放在长条竹椅上，晚上睡觉将书放到梳妆台上——这你是知道的。那天我们去西山寺后，他一人在家，坐在梳妆台靠房门这边的竹椅上，伏在梳妆台上写八股文。他觉得手有些冷，向左手边的火盆一转身，没注意，将左手边梳妆台上几本书碰到火盆里了，他心一慌，立即起身抓起掉到火盆里的一本书，往上一扔，不巧这下面燃着明火的书，一下子掉到了长竹椅上。继先，你应该知道，那长竹椅上不光有几十本书，还有他练习写好的八股文和写文章用的好多纸呢——”

庞师父说到这里，心里难受得说不下去了。汤继先听师父讲到这里，心想：当时，那着火的书一掉到长竹椅上，一定很快便将长竹椅子上的纸和书点着了……他痛惜地说：“明义哥哥当时要是立即拿起脸盆，到厨房水缸里舀一脸盆水，回到卧室，往长竹椅上一倒，那火不就浇灭了吗？！——”

庞师父沉痛地点点头，后悔莫及地说：“这就是你和你明义哥最大的不同。你从小生活在条件艰苦的农村，从小就要学着干活。尤其是你爸爸去世后，又有那么一个凶暴歹毒的女人总变着方地虐待折磨死你。你爸爸临终前为了让你能活下去，苦口婆心地教你生存下去的各种本领。而你明义哥生活在我们这个虽不十分富裕，但也还过得去的家庭，基本上能做到他要啥子，我们就能给他啥子——不用他自己去操持，每日过的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再加上我们这条街上没有像你遇到的那样蛇蝎心肠的人；他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总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是我们丢掉了老祖宗‘居安思危’‘福祸相生’的教导，从小没对他进行这方面的教育。日常生活中。从小到大我们也没有要求他自己能做的生活琐事，自己去做，总是有人去帮他做，即使他在私塾院住宿期间，到换衣服的时候，你师娘给他把干净衣服送去，将换下的脏衣服拿回家来洗。总之一句话，他没有一点独立生活的能力，满脑子都只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考上秀才当先生’。一个书呆子，见书着火后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傻乎乎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去灭火，不但灭不了火，结果他自己反倒助长了火势——衣服着火了，在屋内跌跌撞撞，碰到易燃物品就将其点燃，直到他自己被浓烟活活熏死……”

庞师父越说心里越怨恨自己，十分惋惜地说：“我和你师娘虽然按照中国古人流传下来的一句话‘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从明义一懂事就开始对他进行教育，但是我们俩的教育是非常片面的，只教育娃儿做勤奋读书、考上秀才、当教书先生的好人，娃儿的生活自理、处理天灾人祸、克服身体病痛、与人打交道、如何转败为胜……的能力——我们从来没有对他讲过。”

汤继先从明义哥哥的死和庞师父的忏悔，悟到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句话深刻的寓意：身为父母，想要自己的娃儿不会因处理某方面问题能力的缺乏而英年早逝，必须从娃儿一懂事就进行全方位的教育。他也反省自己，觉得自己也跟庞师父一样，只希望明义哥哥好好读书、习文。别的一切明义哥哥不关心、不加入，他才高兴。汤继先想到这里，心里非常难过，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安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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