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秋离开汤家饭店第二天，汤继先天刚放亮，就在店门东边的墙上贴出：汤家店从今日起关门歇业。除留一红漆饭桌、四条红漆长条凳外，卖汤家店新置办的饭桌、长条凳、锅、盆、碗、盏、擀面机……家什和几件旧饭桌、长条凳、一单人床，退营业铺面房的布告汤。继先让红莲将这里情况写信告诉李郎中。

关心、帮助过汤家店的人见到后，都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都用微低于市面同样材质新品的价钱，买回那些新制的家什，回家自己用。而那些旧家具，只要有人出一点儿钱，汤继先就出手。不到一个月，阴历二月二十四春分那天，便都卖完了；铺面房，房东租给了一裁缝。

当时钱拿到手，只要稍微筹措一些钱就能在西街西头买下一座比正常年景便宜五倍的三进深大院子。红莲同唐校长一些好心人劝汤继先将其买下。一、二进院子出租，三进院子自住。用一、二进的租金养活全家四口人的生活，不会有啥子问题。可是，这部分人的主张遭到汤继先和另一部分关心汤家的人的反对。他们认为，日本鬼子没投降，对县城的轰炸就不会停止。房主人为什么用这么便宜的价格急着卖这座房子？还不是因为房主人怕它被日本飞机投下炸弹炸成废墟。汤家倾其所有钱，再借上一些钱买下这房子，要是被日本飞机的炸弹一下子化为乌有，拿什么还借款，靠什么活下去？

唐行长走到汤继先身旁，实话实说：“那房子现在买下来，若不被日本飞机炸，抗战胜利后，确实是一笔财富。但又有谁能保证它不被日本飞机炸呢？！日本飞机一炸，汤家几口人靠啥子活下去？我同意汤兄不买房，将钱存入银行，我按月给利息。汤家四口人，每日就靠这利息和红莲嫂子纺棉花挣的钱，维持过得去的低生活没得问题。”

可是，唐校长发问道：“物有千变，人有万变，如要不变，黄土盖面。你能保证物价不上涨吗？物价上涨了，你银行的存钱利息能跟着上涨吗？——不能吧！哪怕这物价像蜗牛爬荆棘那样慢慢上涨，张家四口人的最低生活就维持不下去了。”

唐行长坚持说：“物价上涨后，再想别的办法呀。那也比房子被日本飞机炸毁后，家中一个子儿不剩强呀！”

汤继先听出门道了，连忙说：“我赞成唐行长的办法，我想出了一个物价慢慢上涨，还能维持住我家四口人最低生活的办法——”

有人急巴巴地问：“啥子办法？快说——！”

汤继先不慌不忙道：“我每天到集贸市场去捡拾被市人丢到地上不要的菜叶子，省出每日的买菜钱存起来，补贴物价慢慢上涨，保证我们的最低生活。”

汤继先的话让现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好一阵唐行长才开口道：“汤兄，不必这样做，真到那个时候，我虽不能单独为你涨利息，但我愿意拿我自己的钱资助你。”

有几个商铺老板立即响应道：“没的说，真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定资助你！”

汤继先立即态度十分坚决地表示：“我今天在这里对在场所有愿意帮助我的人表示万分感谢，但我还想说说心里话——（一）县城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不定哪一天生意做不下去，关门歇业了；现实有余钱，就存起来，以备大难临头时，解燃眉之急；你们什么时候想资助我，我都一定不会接受，而且还望你们转告今天没在这里想帮助我的所有人。（二）我知道，你们是怕以往总看我不顺眼，千方百计加害我的人，见我关店歇业后，捡别人丢弃的菜叶子，会当面高兴得嘲讽我。他们晚上躺到床上，高兴得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一阵嘲笑、讽刺又高兴得笑醒了，就让他们这样嘲笑、讽刺、高兴下去吧——！我是我行我素，决不会改变这一决定的。”

大家知道汤兄的秉性，也都不好再说什么了，都一致同意唐行长的办法。唐校长最后找到汤继先，亲切地说：“以后每学期的尊师米，常金就不用交了。学校给免了。书，我找高他一册的学生借给他读，纸笔……”

汤继先万分感激地打断唐校长的话，真诚地说：“你免了尊师米，帮我娃借书，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其他的还是我自己解决吧！我告诉你，我家红莲的私房钱还没有用完呢，等用光了我再来求你……”

“那好，那好，你以后有啥困难，一定来找我，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解决。”唐校长这才放心地没有再说什么。

大家散去后，汤继先带着钱，随唐行长到了唐行长的办公室。俩人坐在竹椅上，一面喝茶，一面谈蒋介石迁都重庆后，日本飞机对重庆及重庆附近县城和沿江城市的轰炸时，唐行长有些侥幸地说：“对它们的轰炸比对我县城的轰炸多多了，我们以后得提防着，你四周农村要是有亲朋好友，都快点将家中值钱的物件存放到那里去。我，你不用担心，我们家从开钱庄起，就在我家地下挖建了一个铜墙铁壁的藏金库。每天没有贷给商家的存款，都及时地放到里面。日本飞机的炸弹只要没直线落到金库上面的房顶上，是毁不了我那金库的。万一降落到金库的房顶上，毁了金库，我也一定想方设法把你存入的钱全部还给你。”

汤继先诚恳地表示：“真要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做。你就是筹到钱往我手中硬塞，我也绝不会接收。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请你按我县现在的物价，给我算算，红莲每月纺五斤棉花挣的钱，需要我向贵行存多少钱，每月的利息，才能维持我家四口人每月的最低生活？”

唐行长拿出纸笔，将汤兄告诉他的红莲每月纺棉花挣钱的总数写到纸上，仔细算出汤兄应往银行存入多少钱后，问汤兄：“你将我算出的钱存入银行，剩下的钱你留着做啥子？为啥子不都存入银行，每月多得些利息，让你和家人生活过得好些？”

汤继先知道存入银行维持最低生活的钱后，还有剩余的钱，心中十分高兴，忍不住喜笑颜开道：“那钱，我有大用场。我将它投入抗日捐钱箱，买武器打日本鬼子呀！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不就保住了你那存放全县人民存款的金库了嘛！”

唐行长翘起右手大拇指，赞叹道：“汤兄从小养成的禀性，是任何时候，任何场所、情景都不会改变的。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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