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失败了,回家吧。”哈瓦尔直视着拉希尔,他的眼睛充满了恳求。
拉希尔感到哈瓦尔的话像冰刺一样刺入他的心脏,片刻间,他的意志动摇了,他的手和脸皮肤在剧痛中燃烧。回到卡勒多会更好,他闭上眼睛想到,他试图让自己回到家乡的田野,那里肯定会有责备和责骂,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也有休息,甜美而幸福的休息。
“你知道我不能那样做,你知道塔尔·莫文对我来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拉希尔说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苏醒了,我比我梦寐以求的还要强大,你能解释吗?这是神的意志,还是驯龙者卡勒多的指引?无论什么,我必须相信这一点……”拉希尔说到最后不说了,骄傲的他无法对哈瓦尔说些什么:我已经没法回头了,我只能一直走下去。
“掌握这种魔法需要一生的时间,我看到你刚才所做的……”哈瓦尔用疑惑的表情看着拉希尔,他的话同样断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个句子。
拉希尔艰难地坐了起来,自从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变得不同了。一切都更加清晰,更加生动,更加真实。他体内无情的能量依然在增长着,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像活物一样在他体内孕育。
“你不必跟我一起去,哈瓦尔。其他人可以离开,我的灵魂告诉我,巨龙将会苏醒。我能唤醒它们,一切皆有可能。”
“成为龙法师是一种神圣的召唤,你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这条路,你不能随意回到这条路上,你也不能回到这条路上。”哈瓦尔凝视着拉希尔,在闪烁的火光中,他的面容显得扭曲且拉长。
“你害怕我会失败?”拉希尔露出了微笑,这个动作使他的嘴唇痛得裂开。
“不!我害怕你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毁灭,我害怕你会成功!”哈瓦尔的声音格外阴沉。
——
经过两天的攀登后,环形山的高度变得愈发严酷,狂风猛烈地袭来,从世界屋脊上的冰原呼啸而下。风的咆哮声不绝于耳,那无处不在的隆隆声扰人心神,时不时地,还有回荡的哭喊声响起,仿佛是孩子、女人或某种超凡生物的尖叫。
这也许是风的恶作剧,也许不是……
拉希尔选择继续前行,哈瓦尔和扈从们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陪他一同前行,进入被积雪覆盖的山坡,战马与扈从们的骨灰留在了原地。
在雪中跋涉时,哈瓦尔浑身疼痛,像其他人一样,他在战斗中受了伤。当奇美拉袭击时,他的死只在瞬息之间,好在在最后的时刻拉希尔召唤出了火焰。
在多年的被刻意遗忘后,拉希尔竟能召唤出连混沌产物都无法抵挡的火焰。他对魔法的片面了解足以让他明白,这样的突然逆转只能是拉希尔的身上发生了他所不知道的变化。或许拉希尔说的一切都是真实,但这不重要,一切的一切在眼前的场景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
他咬紧牙关抵御着刺骨的冰雪,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队伍中的扈从紧紧裹着斗篷抵御严寒,很快,队伍绕过了一块巨大的岩角。
岩角之外,地势突然陡降,正前方一个巨大的山谷,横亘在他们面前,深处淹没在滚滚的云海中。对面山谷的一侧在风雪间时隐时现,陡峭而黑暗,积雪在岩石台阶上形成了鲜明的条纹。近侧的地形急剧下降,小径蜿蜒绕过岩石向右延伸。
“现在怎么办,大人?”哈瓦尔探头望向边缘,感受到那骇人的眩晕和恐惧,巨大的鸿沟没有通路,继续沿着小径走下去也没有意义,他克服恐惧的情绪对着拉希尔喊道。
拉希尔转过身来,脸上的黑色印记扩散开来,使裸露的皮肤呈现出奇异的斑驳样貌。
哈瓦尔能看到拉希尔眼中闪烁着一股生动、不安的光芒,或许那是种奇异的潜在能量。
“你看不到吗?”拉希尔问了出来,他有些困惑,很快又变成了释然。
“我看不……”在拉希尔说的同时,哈瓦尔靠了过来,松散的石块在他的脚下弹跳,叮叮当当滚落进深渊。
他看到了,半雪半雨的帷幕分开了,小径确实终止了,但尽头有一座塔。塔并不起眼,只有十米左右,满是被侵蚀的孔洞,陡峭的屋顶部分坍塌,木门在山风中松动地拍打着。但吸引他注意的并不是塔,而是塔后一条延伸到未知的石桥,石桥纤细如绷紧的弓弦,消失在远端的迷雾中。石桥没有护栏或栏杆,只是光秃秃的石道,在高空中延伸着。
“是的,我看到了。”他不知道石桥是谁建造的,或许是最初的先祖?是魔法?或许不是凡人所为,看了片刻后,他轻声说道。
“我们就在塔里扎营,我们需要避风。”拉希尔露出了微笑。
“然后呢?”
“你们待在这里,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我将在黎明时分穿过石桥。”拉希尔饥渴地望向远处的石桥。
——
拉希尔独自一人走上了石桥,周围、上方、下方,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珍珠灰色的移动迷雾笼罩着。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移动,脚下的石头因苔藓和雨水变得湿滑。他看不见桥的尽头,看不清前方距离他几米外的地方,在他前行的过程中,一种诡异的感觉袭来,仿佛在静止中旅行。
他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石头依旧是潮湿的斑驳灰色,天空依旧是翻滚的烟雾。周围的一切都是沉寂的,他的脚步声被掩盖了,只有从更远处传来的深沉隆隆声。山脉总是在发出某种声音,就像牙酸的嘎吱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湿润的空气充满他的肺部。空气闻起来很干净,有雪水洗刷岩石的生硬气息,有老苔藓的味道,还有带着咸味的海风。
但他总觉得不止,还有其他的存在,一种更为原始的气息,气息存在很短,他只能偶尔才能捕捉到,他相信如果哈瓦尔在这里,肯定无法察觉。
他继续前行,他的心开始跳得更快,他的脸仍然疼痛,他能感觉到皮肤在紧绷。奇美拉留下的黑色印记是永久的,他知道印记将永远留在他身上。但他对此并不困惑,很奇怪,他开始享受这些印记。印记是他变化的标志,是他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标志,是属于他的荣耀。
可能是几十米,可能是几百米,当然,也可能是几千米。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随着他的走动,在他的前方,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了石桥的尽头。
桥的尽头有一个缓坡,由碎石和山顶上的松散岩石混合而成,在狭窄的岩石边缘,岩壁向上和向下延展。再往前是一块石崖的开口,潮湿且布满暗橙色的苔藓,形成了通向山中的入口,一座巨大的石碑矗立在入口处。
拉希尔走到石碑前,看着石碑上的文字。部分是艾尔萨林语,还有一部分比较模糊的是其他的文字,他不认识,他只在荷斯白塔中见过一次,他知道荷斯白塔中只有那么少数的几位学识大师对此略有研究。
斗篷在风中飘动,他在石碑前站了一会儿,阅读那些刻在石碑上面,他能看懂用艾尔萨林写的警告、颂辞和赞美诗。当他这么做时,他的心跳的比之前更快了,他的脚下冒出烟雾,比周围的雾气更黑,更刺鼻。他跪下,闭上眼睛,双手触摸地面。
正当他这么这么做时,艾尔萨林语与那些他不认识的文字发亮了。
有一个心智,比他沉睡的山脉还要古老。他在黑暗中像火焰一样发光,红棕色的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心智没有思绪,没有任何动作在那沉闷的阴影中显现。
他在生命和死亡的边界上,在能量和惰性的灰色阴影领域中。他在那里徘徊了几百个世纪,也许更久。他在深沉的睡眠中,埋藏得比海洋无光沟壑中的珍珠还要深。
没有自我,没有存在,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微弱的光芒,像灰烬般温暖,在灰色的阴影中。
他不像凡人那样睡觉,凡人的心智会做梦,凡人的心智期待觉醒,凡人的肉体会抽搐和移动,为黎明的到来做准备。这种睡眠距离湮灭只有一指之宽,这是一个不期望看到黎明的智慧的睡眠。他见证了太多的黎明,日与夜的轮转,年复一年,对他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这是浩瀚的睡眠,是一个时代在火焰中逝去的存在,为之而剩余的世界只是一个脆弱的阴影。
一丝动静,一声叹息,一缕气息,这些都没有。
心智是冰冷的,这个世界不属于他,天空中的星辰旋转燃烧,如天鹅绒背景上的冰晶碎片。那些更年轻,更猛烈的星辰不是他所熟悉的星辰。
在星辰之间有形体,翅膀闪现,充满脉络,在古老的夜空中飞翔。
飞过黑暗、深邃和原始的海洋,飞过被星辰照亮的山脉,飞过如玻璃般光滑坚硬的平原。
他们比鸟类更多,翅膀在死寂的空气中拍打,成群地在天上穿梭。这是纯粹的、可怕的,严厉到极致的纯粹。
跪在地上的拉希尔心智摇摆不定,他被削弱了,他不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他失去了用来的形容的词汇,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再存在,但他不知道取而代之的是什么。
某个地方,他的身体依旧存在,能量依然脉动,像心脏一样跳动。
而那个心智,那个在阴影中存在了无数个纪元,那个在一个充满火焰和战争的世界中徘徊的心智,动了一下。
拉希尔睁开眼睛,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蜷缩着,头靠在石头上,身体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疼痛唤醒了他,冰冷的疼痛如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四肢,他的皮肤因寒冷而龟裂流血,僵硬得无法动弹。在所有的痛苦中,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当名字浮现在他脑海时,他的嘴唇已干裂发黑,无法说出口。
“拉希尔·莫文,我还活着。”
他思考着,回忆着,他确实还活着,但仅仅是勉强存活而已。狂风撕扯着他,摧残着他已经受尽折磨的身体,他无法动弹,紧紧蜷缩着,陷入极度的寒冷和痛苦中。当心智掠过他时,他无法去理解,他只能听到风的咆哮,仿佛雷鸣般不断轰鸣。
突然,一阵如钢铁熔化般的炽热突然爆发,驱散了雾气,将山坡染成了炽烈的橙色。但这温暖没有滋养他,反而令他更痛苦,他感觉四肢在尖叫,他无法分辨极冷与极热之间的区别。
更多的热浪涌来,淹没了他,空气仿佛变成了岩浆之海。温暖使他终于能从嘴里发出尖叫,他在泥地里翻滚,一直伴随他的披风,一遍又一遍地翻滚。在入口的尽头,似乎有某种东西,重复而沉重,令周围的一切散发着灼热的金属气味。
他停止了尖叫,向入口看去,他咬着牙撑起身体,在行动的过程中,他的四肢像被生锈的针刺穿刺般疼痛。周围没有雾气了,没有翻腾的云雾了,天空敞开了,被一道道炽烈的火柱烧得透亮。
远处传来惊慌的喊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欢呼或惊叫,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恐惧。
他只来得及向上看一眼,便再次昏了过去。当他摔倒时,脸颊撞在砾石上,斗篷像裹尸布一样盖住了他的身体,他再一次濒临死亡,正如他之前经历的那样。
但这一次,与任何尘世的凡人一样,他将前往另一个世界。
阿克夏之风无处不在,在空气中涟漪般荡漾,在大地上轰鸣。
当拉希尔再次睁开眼睛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燃烧着火焰的可怕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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