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阿里斯坐在一棵巨树的根部抽泣,他无法理解诸神为何如此残酷,诸神用爱与和平诱惑他,却剥夺了他最渴望的一切,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阿什尼尔……
在悲伤中,他想起了一句话:孤独是只有那些拥有闲暇的人才能享受的奢侈,有些人用无意义的喧嚣来填补空虚,而有些人用一种更伟大的目标来代替,它比任何凡人的陪伴更为安慰。
阿里斯以为他在阿瓦隆找到了目标,但事实并非如此,只有更多的痛苦。
轻柔的耳语传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从背后取下月之弓,他用手指轻轻抚过那银色的金属,感受着弓散发的温暖。他将弓贴在脸颊上,触碰弓的那一刻让他感到心神安宁,泪水顺着弓的弧线滑落。
这……或许就是他来到阿瓦隆的意义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将月之弓抱在胸前,缓缓站起。他明白,自己必须找到自己的目标,别人可以责怪命运,怨恨诸神,或归咎于运气,但他心中没有埋怨,除了对那些给奥苏安带来灾难的杜鲁奇的仇恨。
他的命运不是库诺斯决定的,也不是他的父亲和祖父,更不是巴尔夏纳决定的,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只有一个根源:杜鲁奇!
他就像河上的一片树叶,被不可控的水流拖曳着,被迫战斗,被迫逃亡,被迫隐匿,但这一切将改变。
鹿会奔跑,然后被猎杀,而狼则选择猎物。
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而非被动反应。
太久以来,杜鲁奇一直在为战争定下旋律。但如今在阿里斯的胸膛里沸腾的是被库诺斯唤醒的、那种对狩猎的原始渴望。
——
所有的混乱都消散了,阿里斯感知到了一种不同的存在。在艾纳瑞昂时代结束后,魔法之风被吸引到奥苏安的大漩涡中。他在山中长大,对无形的魔法之风早已熟悉,但并未深刻意识到魔法之风的存在。
然而,此刻在阿瓦隆,魔法显得截然不同。
这是更为古老的力量,扎根于树木之间,停留在土地之中,蕴藏在湖水之内。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注意到湖泊中蕴含着特别强烈的神秘能量,这让他联想起银色的雨、秋日清晨的露珠,以及春日朵的芬芳。
这种魔力中蕴含着潜能,是古老而永恒的生命力。
突然间,湖中的能量出现了一阵尖锐的波动,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他缓缓睁开双眼,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清新的睡梦中醒来。
暮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满繁星和一轮满月的清彻夜空。
抬起头的他看到湖中央出现了某种闪光,他以为那是月亮的倒影,便站起身想看得更清楚。然而,他发现这光芒并非来自月亮,但奇怪的是,月亮的光辉竟然没有在湖面上反射。很快,他意思到光芒源自湖底深处。
突然感到不安的他四处张望,在夜晚的氛围下,树木看起来与白天不同,湖泊则显得更为诡异。湖水呈现出漆黑的光泽,甚至连星光都未能映照其上,只有那来自湖底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给湖岸、周围的树干和枝叶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
他试图用理智克服恐惧,很快,他感到这片空地中并非充满恐怖,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一种悠远的哀悼。他察觉到,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一场巨大的悲剧,这种感觉既不是记忆,也不是可以明确描述的感知,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虚无感与希望的丧失,在某种意义上,与他的孤独产生了共鸣。
从湖水中传出的某种存在似乎在呼唤他。
他迈入湖水,温暖的触感包裹着他的肌肤,他感觉自己正走入一片水银般的池塘,那种滑腻的阻力让他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他继续向前游去,动作缓慢而有节奏,他的动作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也没有水破坏这片宁静,他奋力踢动双腿,游得更快,但湖面依旧平静如初。
尽管他努力游动着,但他却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法判断自己的前进速度。那光芒既不变得更加强烈,也没有减弱,而是始终如一地围绕着他,沐浴着他。他游了无数次,感到气喘吁吁,四肢无比疲惫。
这一刻,他仿佛漫游在时间中,他的肌肉燃烧着,胸口被压迫得几乎窒息。但他坚持向前,将痛楚与疲惫置之脑后,向着那光芒奋力前进。
当他意识到自己正位于光源的上方时,停下了动作,在水面上漂浮了片刻,低头向下望去,只看到笼罩四周的白光与银辉。
他深吸一口气,向着湖底那宛如沉睡月光的光源潜去。他继续下潜,越向下,肺部便越发胀痛,仿佛即将爆裂。他的世界被银光包裹,他担忧自己会溺水,意识一度挣扎着想要向上求生。
但另一部分的他却渴望那光芒给予的虚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低语着。
他感到自己握住了某种东西,既坚固又柔韧。他握紧着这件物品,转身向湖面游去,随着他的上升,光芒逐渐减弱,疲惫与缺氧令他意识模糊,脑海中掠过过去的片段,耳畔充满了喧嚣。
他的心脏狂跳,肌肉每一根纤维都在痛楚中尖叫。但他的仍握紧着这件物品,用尽全力冲向湖面。
星空在他眼中旋转,月亮在他的视野中摇曳,他的全身麻木,唯有右手仍感到强烈的触感。喘息片刻后,他的头脑逐渐清醒,疲惫与眩晕逐渐退去,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物品。
那是一张美丽的弓,通体由银白色金属制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弓的两端装饰着新月形的尖端,弓弦几乎看不见,细如发丝。弓轻如空气,在他的手中显得完美无比。触碰弓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温暖与安心的气息,仿佛这弓正用本身的存在拥抱着他。
他听到湖边传来动静,他抬头望去,发现月亮已经降至树梢之上,即将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狼群的影子散布在湖岸边,无数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光芒,注视着他。
他轻轻吻了弓,随后高举过头顶。
——
安列克从未显得如此令人生畏。
阿里斯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觉得这是一座恐怖的堡垒。而如今,杜鲁奇在其基础上加上了扭曲的美学与残酷的设计,塔楼比以往更加高耸,城墙上悬挂着铁链,链上挂满腐烂的尸体与锋利的钩子。
城门上方的长矛上插满了首级,而城垛本身则被塑造成一排细长的尖牙。秃鹫与乌鸦永不停歇地盘旋着,不时停下啄食那些展示出来的残缺遗骸。
声音也令人作呕。
伴随着乌鸦的啼叫和秃鹫的尖叫,锣鼓、钟声与鼓点不断回响。这些声音和神庙中血腥祭祀的仪式交织在一起,尖锐的欢呼与拖长的惨叫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德哈汹涌澎湃,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氛,让他不禁颤抖。他将那件朴素的蓝色斗篷裹得更紧了些,试图抵御那股超越自然的寒意。
他此行是来寻找答案的:揭晓那神秘巫王的身份。
但他还有另一个更为私人的目的,杜鲁奇夺走了他生命中太多的东西,他的家人、朋友、爱人和土地。而如今,杜鲁奇又在他无法容忍的事情上越界了,他的月之弓被夺走了。
整整一个夏天,月之弓的低语扰乱了他的睡眠。
当他藏身于环形山脉库诺斯神殿时,月之弓那遥远的痛苦哀鸣不断困扰着他的思想。他的家人已不复存在,朋友已离他而去,土地也化为荒野。
这些东西他无法挽回,但月之弓……是他可以夺回的!
进入城市后,他重新找回了自信,他平静、坚定地走向黑塔,他不确定月之弓具体被藏在哪里,但他知道月之弓就在黑塔的某个地方。
他要在莫拉丝眼皮底下将月之弓夺走,这一行动将标志着暗影之王的回归。
台阶上沾满了鲜血,每隔几步便站着守卫,他们手持带钩的残酷战戟。尽管有岗哨把守,但大门依然敞开着,一队队的杜鲁奇进进出出。
他加入了队伍,默默地忍受着两侧那些面目冷峻的战士的注视。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直到他走进黑塔的阴影中。
大多数访客沿着中央楼梯继续前行,显然是去拜访某位成员。
而他则站到一旁观察着,不是寻找士兵,而是寻找仆人。宫殿中仆役的通道往往能提供更加自由便捷的通行,这是他在塔尔·安洛克的宫廷中学到的。
片刻后,他看到一名慌乱的侍者从挂着艾纳瑞昂骑乘因卓格尼尔的挂毯后出现。这不禁让他思索,艾纳瑞昂是否曾真正了解过那位他娶为妻子的疯女人,是否曾料到自己会无意间给这个世界带来如此残酷的灾难。
不在思考的他穿过挂毯,发现了一道狭窄的拱门。拱门后是一段陡峭的阶梯,向上蜿蜒而去,他沿着楼梯继续前行,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但他相信本能会指引他。
很快,他离开了楼梯,来到一个宽敞的画廊。画廊两侧的壁龛内摆放着大理石雕像,那些雕像描绘了曾与艾纳瑞昂并肩作战的王子们。有些雕像被破坏了,五官被凿去,表面涂满了粗鄙涂鸦。另一些则完好无损,显然那些人物效忠于安列克的新主人。
大多数雕像他都不认得,但其中一些却令他倍感熟悉。
他停在了一尊被破坏的雕像前,雕像的眼部被钉入血迹斑斑的钉子,但还是依稀可辨,他发现雕像的面容和他极为相似。他思索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是艾洛兰·安纳尔年轻时的雕像。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夺回月之弓,为了取回被剥夺的东西。但他开始思考,是否可以在此地抢回更多?他是祖父是否还活着?是否被囚禁在安列克的某个地牢里?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于是,他转身回到了楼梯,开始向黑塔的深处而去。
他以为地牢会是充满痛苦与折磨的地狱般场景,然而,相反的是,地牢一片寂静,光线明亮,点缀着金色的灯盏。他没看到任何守卫,当他在狭窄的走廊中穿行时,发现囚室干净整洁,空无一人。
困惑之下,他返回了主楼梯,前往地牢上方几层的仆役区。
仆役区的景象仿佛是他在安洛克经历的一切的扭曲版本,女仆和侍童匆忙穿行,许多人身上带有疤痕和其他虐待的痕迹,一些人佩戴着神祇的护身符,有些则穿着浮夸的享乐邪教服饰。
他抓住了一个端着空银盘、悄然走过的年轻女仆的手臂。他从女仆的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月之弓所在的位置;城堡里没有囚犯,都被送到神庙去祭祀了;而他的祖父确实存在,以客人的身份住在西塔。
他对西塔缺乏守卫感到惊讶,他猜测,傲慢的杜鲁奇相信没人敢渗透到这里。按照得到的指引,他很快走到了他祖父所居住的楼层。他站在一扇半开的黑门前,敲了敲,但没有得到回应。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观察后,他轻轻推开门,悄然溜了进去。
房间布置简朴,宽大的窗户透进光线,通向一个阳台。他看到阳台上一个身影坐在用芦苇编成的椅子上,面朝阳光。检查邻室,确认没问题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阳台。
艾洛兰·安纳尔坐在那里,脸上沐浴着阳光,双眼闭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阿里斯被这情景带回了多年前,在他遭遇苦难之前的时光,他记得自己在宅邸的园中玩耍,祖父也像这样晒着太阳。他和朋友们的喧闹声总会把祖父吵醒,然后祖父会温和地责备他们,随后起身加入他们的无聊游戏。
烈焰与黑烟吞噬了这段回忆,留下的只有被毁灭的埃安纳尔里斯与朋友们的尸体钉在宅邸墙上的景象,记忆消退时,他不由自主地低吼。
“祖父?”
艾洛兰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咕哝声。
“艾洛兰?”阿里斯声音更响了一些,蹲在年迈精灵的身旁。
“谁在那里?”艾洛兰转过头,眉头紧皱,但眼睛依然闭着,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是我,阿里斯,祖父。”
“别再耍你那些把戏了,阿里斯已经死了。你杀了他们所有人,带着你的幻影滚开。”艾洛兰厉声道。
“不是的,祖父,真的是我,阿里斯,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阿里斯将手轻轻放在祖父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欺骗我,你可以让我眼盲,但不能让我变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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