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院子里对着三清殿的供桌,摇摇头道:不要紧,孩子是他的。
这下轮到维景道人傻眼,失声道:七年前的孩子也是他的?
他声音太大,不等我回答,不远处的宋柏劳开口道:是我的。
维景道人怀抱木剑,看看我又看看宋柏劳,伸出手指颇为无奈地点了点我们俩: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我摸了摸鼻尖,没吱声。
他招呼我们站到供桌旁,解释了下关于道场的全部步骤。
一共五个部分,每部分十分钟,中场休息十分钟,一共一小时。他点燃三柱香插进身前香炉,抽出别在腰带上的木剑,用剑尖按了下地上一台黑色收音机,下一秒磁带滚动,从喇叭里响起标志性的,含有唢呐锣铃以及诵经声的道教音乐。
迎灵!大喝一声,维景道人舞起木剑,口中跟着念诵经文。
宋柏劳安静站在我身旁,看了会儿忽然问: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未出世的孩子有没有灵魂,做这些也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我希望有。追随着维景道人场中的身影,我说。
之后宋柏劳没再说话,十分钟后,维景道人停下诵经,将木剑置于桌面,执起边上的华幡,再次大喝:沐浴!
他在一只装满水的铜盆上摇晃幡旗,嘴唇快速嚅动着,接着一把掀开了供桌上之前一直用红布盖住的事物。
花盆摆在桌上,泥土蓬松干燥,幡旗在它和铜盆两者之间来回移动。我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环节惊得怔愣当场,身旁宋柏劳朝供桌方向迈了一步。
我一下看向他。
那盆花他反复呢喃着三个字,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惶恐。
他到最后也没说出口那盆花怎么了,仿佛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割着他的嗓子,让他光是吐出前三个字就耗尽了全部力气。
怪不得你那么宝贝它,怪不得你会那么生气
他转过身,脸色就这么会儿功夫便苍白若纸,没有一丝血色,比我还像一个病重的人。
宁郁,我
我心头微颤,看了眼维景道人那头,小声道:有什么等做完法事再说。
他怔怔点头,重新安静下来,一直到法事做完都没再出声,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偏移,全程落在那盆土上。
看到他这样,知道他并非不在乎,也会觉得痛,照理我该感到爽快,可我却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因为别人的痛苦感到快乐,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建立快乐。
整场法事做完,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小时。
维景道人深吸一口气,执剑于眼前,左手并起二指从上至下抹过剑身,收尾呼应,将剑收到身后。
他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好了,超度完毕。
我上前谢过他,之后从供桌上将花盆抱进怀里。
他已经走了,现在去了仙域,应该很快就能投胎投个好人家。维景道人拍拍花盆道,你就不要担心了。好好养身子,开始新生活吧。
新生活啊
是。
我再次谢过他,与他告辞。
抱着花盆沿着山路而下,宋柏劳一直跟在我身后,静默无声,简直要让我忘了他的存在。
维景山上有几处观景护栏,脚下是万丈悬崖,远处是城市高楼。我们回程正好便会经过其中一处。
今天有些风,树林里不觉得,到了悬崖边就显得大了。
维景道人将爱人和孩子的骨灰撒在了山里,从此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身在天地间,便像是与他们仍在一起。
我深以为然。人类的归宿到最后总会尘归尘土归土,化为养分滋养大地,何不从一开始便看开一些?
我捧起花盆,将里面的土随风倾倒。
风卷着土,落到山间,吹向远方。
不要!
宋柏劳从身后冲过来,撞掉了我手里的花盆,风大塑料轻,很快它便顺着山势滚落不见。
宋柏劳整个上半身探出护栏外,茫然地在风中抓握了一把,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我死后,麻烦将我的骨灰洒进海里,不用给我买墓了。要是死后真有灵魂,说不准我还能顺着河海环游世界。
他浑身一震,蓦然回首,瞪着我的双眼微微发红。
我以为他要吼我,他却笑了。
你还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啊。
第五十六章
【我要是心肠硬一些,就能少很多烦恼。】
宋柏劳在悬崖边站了许久,久到阳光一点点变作金红,我的小腿都有些酸胀了,他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走吧。他有些疲惫地迈开脚步,往别墅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没有再交谈。虽然他没有太多表现,但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我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他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留而生气,他责怪我,多是因为我一声不吭就倒光了花盆里的土吧。
夕阳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们一前一后走着,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我每迈出一步,便正好能踩在他的影子上。
这种和影子的游戏,我读书时经常玩。无须交流,无须回应,我一个人就能玩一天。有时候宋柏劳睡着了,我就偷偷和他的影子玩。
他的影子可比他乖多了,随便我碰,永远不会生气。
回到大宅,李旬正好来拿文件,宋柏劳领着她去了书房。
宋总,吴律师想和您进行一次视频通话,关于和阮家的官司李旬边走边说着工作上的事,不浪费一点时间,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可能要商量的事太多,直到晚餐也没见人下来。
面对一桌子的菜,我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就停下了。抬头一看宋墨面前桌上都是饭粒,吃得都快哭了,握着勺子的手还在一个劲儿抖。
他这两天刚拆了手上的石膏,正在做复健,理疗师说小孩子怕疼,可能会下意识不去用伤手抓东西,要我们督促他,尽量两只手都用。
然而宋墨却是个不一般的小朋友,自从理疗师和他说只有多锻炼才能更快恢复,他吃饭便都用受过伤的那只手吃,哪怕抖得再厉害也不要人喂。很自然便让我想到了当初宋柏劳受鞭伤时的模样。以前觉得他只有外貌上与宋柏劳相似,现在忽然就有些感慨,父子到底是父子,宋柏劳在某些方面肖似骆青禾,宋墨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宋柏劳的影响。
这就是父母,他们成为你最初的老师,教导你对世界的态度,决定你的三观,影响你的性格。
墨墨,你的手都在抖,不要再用这只手了。我抽离宋墨手里的勺子,想让他换另一只手。
宋墨无辜地看着我:可是医生伯伯说要多锻炼才能好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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