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转眼进到清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那个菜花黄、疯狗狂的日月。一日晚饭后，三十六号院挑水卖的陈大哥特意找到石敬兰，忧心忡忡地说：“我这些天在南门河坝去挑水，路过一些摆龙门阵的装卸工身旁，听他们说汤家饭店柜台收钱的婆婆耳朵和脑子有些问题。”

“你说——啥子？啥子？她耳朵和脑子有啥子问题？”石敬兰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你莫着急，听我慢慢说。有好几个装卸工都说，他们告诉婆婆要买小面，或别的什么菜，都要大声说好几遍，她才听明白是要买啥子。还有，后来他们渐渐又发现，好几次明明看见有人买的是一碗米饭，付了一碗米饭的钱，她却给那人一个一碗小面的号牌。要是那些人真把小面号牌拿走了，那这本来就很少盈利的饭店，还不赔得开不下去了嘛！——好在，我们这些穷哥儿们，人穷志不穷，都把发错了的号牌主动退给了婆婆，要回自己应得的号牌。这事你还可以去问住在我院四号房的王老弟。”

担心师娘，崇敬人穷志远劳苦大众的石敬兰，立刻告别陈大哥，到汤家饭店去了。

石敬兰推开店门进到饭堂，见全饭店的人正围坐在两张方桌四边，讨论这个问题。她只给汤继先打了个手势，就坐在后排一长条凳上，静静地听着。

他们讨论的第一个问题是：要不要从外面请一个账房先生。可是有人一提出来，便遭到大家反对——这会增加饭店的成本，饭店的微利就有可能使饭店经营不下去。第二个问题是：让饭店的徒弟轮流去当账房先生，学会全套的记管账的本领；可是徒弟们大多表示斗大字认识不了几个，那些人识的菜谱，还是来店当学徒，奶奶、爷爷教的，要记账算账更是“灯草掉在水里——不成（沉）”。讨论来讨论去，除汤继先和汤常湖外，其余人一致认为，店老板应该续弦，娶一个心地善良、知书达理、会记管账的妻子来接替老板的师娘——徒弟们的奶奶，在店里所做的一切。

刘冬梅去世后，就不断有人跟汤继先提起续弦之事，都被汤继先一一谢绝——一是，他忘不了刘冬梅这些年对他的无限深情；二是，他依然怕娶一个不知底细的坏女人进店，搅得饭店鸡犬不宁，不得不关门歇业。为此，他决定不再续弦，就这样维持下去，等常湖长大了招一知书达理的上门女婿来接师娘的位置。现在，他已经知道师娘的脑子已经糊涂记不清账了；但他仍然听不进师父、师娘的劝解，那些徒弟娃，说啥子他都跟没有听见似的。站在汤继先一边的只有汤常湖。她见她爸这样，心里很高兴，见大家还一个劲地劝她爸，忍不住大声喊道：“我不要后妈！奶奶——！爷爷——！师哥们！你们不要劝了，好吗？我跟你们行礼了——！还不成吗？！”

石敬兰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走到师父、师娘跟前，跟他们耳语了几句，便面对汤继先说：“大家劝说得对，要想你这个被县城百姓和山里人口口相传的‘堆食店’开下去，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得续弦，娶一个心地善良、品德高尚、能写会算、吃苦耐劳的贤内助。这首先你得在思想上跟大家一致同意续弦，大家才好去给你找这么一个心甘情愿跟你同甘共苦的贤内助。汤贤弟，你想好了告诉师父、师娘去给你张罗。”石敬兰说罢，跟大家道别后就回家去了。

石敬兰走后，大家还在努力地想办法来解决眼前师娘耳朵不灵、记忆力差的毛病……汤常湖自告奋勇地拍拍胸脯说：“我来当奶奶的小助手。我虽不认识字，但我耳朵灵，脑子知道卖一碗小面、一碗米饭……应收多少钱。比如，来一个农民伯伯，他要买两碗小面，我在奶奶身旁听见了，便从装小面号牌的盒子里，拿起两个小面号牌放到奶奶站的柜台上；见奶奶收完钱，把两个号牌递给那位农民伯伯，我就用手轻轻拍一下奶奶的后腰；若奶奶哪里做得不对，我就轻轻拍奶奶后腰三下，并帮奶奶改正过来……”

大家听常湖这么一说，还都觉得是个办法，看来，奶奶眼下出现的这两个毛病都解决了。红白喜事和亲朋好友聚会宴的算账和收钱由师父帮着查看一下就行。

就这样维持了近一个月，师父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一日起床出门采购当天原料时，照石敬兰的提示，去找刘冬梅的哥嫂，东山脚下屠宰场杨老板，志诚银行唐志诚，请他们去劝汤继先续弦。这几个人轮番上阵劝说，一个多月后，汤继先有条件地答应了。他的条件是：要让他娶的，一定是个心地善良、品行好、会算账记账、身体健康的良家女娃儿；人的外貌不论，只要上述条件具备，就是一脸麻子他都愿意。

汤继先同意续弦了，整个县城关心汤家店存活的人，都尽力从亲朋好友中去寻找；可是几个月后，一致的回话是：太难了——女娃儿愿意的，不具备汤继先的条件；有两个汤继先愿意的，女娃儿都表示嫁过去不愿意天天站柜台看见那些乡下人。那些关心汤继先的人还继续为他忙碌、为他操心。而汤继先本人倒跟没他什么事似的，每日里安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外，还跟过去一样在红白喜事和亲朋好友聚会宴上，将自己会的所有名菜一个个地传给到汤家饭店来学厨艺的徒弟们；而且要每道菜考核合格了才能由学徒升为本饭店帮工一年（后改成两年）的师傅。这就是每日只卖大众家常菜的饭店，为啥子总有人愿意来当学徒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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