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立即起身，对屋里的人说了句“我送送嫂嫂”，就跟了出去。她将嫂嫂领到新房，从竹箱子里拿出一对绣有腊梅的红缎子枕头套，递给嫂嫂，亲切地说：“你们的亲妹妹永远同你们在一起！”

嫂嫂拿着那一对枕头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结婚，我们啥子都没送。你倒给我们送这么漂亮的一对枕头套，我实在不好意思。”

“这次婚礼特别要求，所有亲朋好友都不许送礼嘛！我送给哥嫂这对枕头套，以表示我愿做你们的亲妹妹。”红莲说罢，转身同嫂嫂往外走。

嫂嫂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得你这个妹妹，是我们刘家前世修来的福呀！我同意你说的‘女子有才易具德’的说法。我的父亲是一私塾堂的教书先生。他在世时，我到他教书的私塾堂读了两年多书，他就去世了。我出嫁后，没两年我母亲也离开了人世。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夫君的家人了。可是老天不眷顾我们家，我公爹去世后，我婆母又因唯一的孙子被疯狗咬伤，得狂犬病身亡，第二天也命赴黄泉了。我虽然硬挺了过来，但冬梅离我们而去后，我差点儿也不在人世了。

“是我夫君不厌其烦地再三开导，让我想明白了。我要为我们刘家唯一有血缘关系的汤常湖活着，保护她不受后娘的虐待。我才逐渐地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活到了现在。我真没想到常湖的后妈竟然这么通情达理、心地善良、考虑问题周全——这跟你父亲教你读了四年私塾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呀！我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女儿经》《千家诗》《童蒙须知》《敬儿经》……后，就决心做一个‘仁义礼智信’这样的人；后来又读了《论语》《诗经》……只可惜，我爸没教我作文和作诗，只教了我打算盘、记账，说像我这样的女娃，将来的夫君是做生意的，会帮夫君记账就行了。”红莲说完，在门口站住，对嫂嫂说：“嫂嫂慢走——！我不送了。”

嫂嫂依依不舍地说：“以后，遇到难事，一定去找我。我会不遗余力去帮你。”

红莲站在门口，目送她走远后，才回转身，进店，关上门，插上门栓，进到新房，从竹编箱子里拿起两件红色小棉袄，快步回到爸、妈的卧室。她将小棉袄递给二老。二老高兴地脱下长衫，穿上小棉袄，笑逐颜开地直夸红莲手巧、有孝心，真是他们二老贴身的小棉袄。

常湖见状，连忙跑到新房，从床上拿起那件绣有荷花的衣服，高高兴兴走到爷爷、奶奶跟前，说：“这是……这是——给我们的衣服。”

奶奶接过衣服，故意拉长脸问：“这是哪个给你的衣服哇？还绣有这么漂亮的荷花！”

爷爷让常湖坐下，笑着说：“傻丫头——！是不是你妈要送你到学校读书，你不愿意，就跑到你舅妈那里去哭闹去了？你妈是她爸教她读书长了见识，知道了读书的好处，才坚持让你到学校读书的。你今天不理解你妈的好心，是你没有读书，脑袋瓜没有开窍的结果。你今天这样冒傻气，我们有责任，不怪你。现在你从你舅妈对你妈的态度，就应该认识到你后妈是好还是坏了吧？！”

常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奶奶，又转过头望着红莲期待的目光，鼓足勇气，向红莲行了个鞠躬礼，实心实意地说：“妈——！我今天对不起你，把你的好心，当成坏心了。我一定听你的话，上学读书，长大了做……你这样的……好人！”

红莲眉开眼笑道：“今天，我不怪你。现在你明白了就好。等开学后，我送你到学校，跟唐先生说，让他请校长在全校同学面前表扬你——为了学到知识，不怕同学们笑你个子比他们高、年龄比他们大、勇敢地来学校读一册。校长这么一表扬啊，你们学校的同学不但不会笑你了，反而会欢迎你，夸赞你。——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把这件衣服穿上，让我们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给改好了再穿。”

常湖穿上新衣，亭亭玉立地在桌前一站，爷爷、奶奶、她爸抬头一看，就像是年轻时的刘冬梅站在那里——鸭蛋脸、黑柳叶眉下的大眼睛、高鼻梁、脸颊两边的小酒窝……以前每天从早到晚忙着干活儿，没注意到这些。尤其是汤继先看见女儿的模样，想起冬梅对他的情意，心里酸酸的，双眼泪水模糊。他立刻借故走出卧室，进到堂屋，见房东两位小姐晚自习已进到天井，便擦干眼泪，进到卧室，将桌上放着的两草纸包着的红枣、花生、瓜子、糖果拿起，转身回到堂屋，递给已到堂屋的两位小姐。汤继先再次回到卧室，见爸、妈已回过神在夸红莲的绣活儿了，并嘱咐常湖穿这衣服到学校报到。

因天色已晚，明日还要照常营业，新郎、新娘告辞回到新房，洗漱完毕，红莲非常诚挚地说：“常湖一穿上那件衣服，我仿佛就看到了我刚到县城那年，在汤家饭店里见到的那个刘冬梅老板娘了。我见你含着眼泪出去了，我心里也很替你难过。冬梅姐是一个多么好的贤内助啊！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同你白头偕老将这‘堆食店’开下去呀！我这样对你说，并不是我嫌你是二婚，更不是妒忌你对冬梅姐的思念；而是想告诉你为让这家‘堆食店’开下去，我会向冬梅姐学习，只许自己做得比她更好，不许自己做得比她次——因为我的亲人也都是天底下最穷苦的种地人和纤夫，大多死于非命。”

当年秋季，完全小学开学了。汤常湖报名入学第一天，由龚红莲陪同到学校找到唐先生，将常湖的情况说了说；就坐在唐先生办公室，等学校行开学典礼。

全校师生在大操场集合好。唐先生领着汤常湖走到站在主席台上的校长跟前，自己便下去了。校长指着汤常湖对台下说：“这是刚到我们学校读一册的汤常湖同学。她今年十二岁，个子比台下的同学都高；可她不怕台下同学笑她年龄最大、个头最高，才读最低年纪的一册，勇敢地来到学校同你们朝夕相处。你们是笑话她，还是欢迎她、帮助她呀？！”

校长话音刚落，台下一片欢呼：“我们欢迎她，帮助她，绝不笑话她！！！”

龚红莲看到这场景，才与唐先生告别，回汤家饭店去了。从此，汤常湖在奶奶的照应下，每日到学校认真读书。星期天，红莲也不让她做任何家务或帮饭店做事；只在柜台里坐在小板凳上，伏到小方桌上读书、写作业。在语文上，有不懂的，红莲妈妈便可帮她解答——以保证她学习成绩优良。寒、暑假期间，奶奶才教她绣花、做针线等等女人必须会做的家务活。一家人，就这样，勤劳、愉快地生活着、劳作着。

      手机版阅读网址：77k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