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家的女儿龚红莲出嫁了，红莲十二岁的亲弟弟龚兴国很不习惯。以往只要兴国从武术馆一到家，红莲不管此时在做啥子，都满心欢喜地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兴国面前，问这问那完后，就到厨房给他打水洗脸洗手；然后将留给他的零食——一块糖，或者一个水果——递给他。站着看他吃完了，她才又去干自己的活儿。现在没有了，他得自己去打水洗脸、洗手，自己到碗柜一个碗里去拿爸、妈给他准备的零食。

一天下午，兴国从武术馆出来，没精打采地在街上晃来晃去；突然看见一老伯伯，后背背篼，左手提着一面锣，右手握着锣槌，走十几步就敲几下锣，口中高喊：“有破铜烂铁的卖？”

龚兴国听着那清脆的铜锣声，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儿。他跟在老伯后面，做出左手提着铜锣、右手拿着锣槌的样子；老伯在前面敲几下铜锣，他就在后面用右手往左手的下方敲几下。走到东山脚下，他见老伯沿山脚那条小路上山去了，站在那里迟疑片刻，便跟了上去。老伯走到半山腰一农户家门前，驻足敲了几下铜锣，喊了两声：“有破铜烂铁的卖？”便有一老婆婆手拿一摔成两半的铁锅走了出来，对老伯说：“你来得是时候，我不小心拿着铁锅，掉到地上哐当一声摔成两半，你就来了。”老伯从背篼里拿出秤，称了称重量，付了钱，将破锅和秤放到背篼里，又上路了。龚兴国在后面跟随着，观赏满山遍野丛林里的绿木树、草丛中蹿出的奇花异草，听着丛林中百鸟啼鸣，心情特别舒畅——他就希望自己一年四季在这样的环境中干活，或像老伯这样观看山景也能挣钱该有多好！可是，当他看见一粗壮大树枝杈上，一鸟儿叼着一虫在喂鸟巢里的小鸟时，顿时想到了爱他、疼他的爸爸、妈妈，这时不见他回家，一定非常着急，到处找他。他站住了，想转身往回走；但见太阳快要落山了，走不到县城天就黑了，怕路上遇到毒蛇猛兽把他吃掉，就见不到爸妈了。就在龚兴国拿不定主意时，侧身往路边草丛中小便的老伯看见了他。老伯小便完后，吃惊地问道：“你这娃儿跟着我做啥子？天都快黑了，还不赶快回家？”老伯说到此，突然说：“你是不是刚才卖破铁锅那老婆婆的孙子呀？你现在赶快走回去，天还不太黑——”

龚兴国打断老伯的话说：“我家在河陆县城。我——我——我走不到县城天都黑了——”

老伯立刻说：“娃儿，你不要怕，我送你回到县城，再转回来——县城到你家的那段路，天黑了你怕吗？”

“那我不怕，大街上还有娃儿在耍——老鹰抓小鸡、捉迷藏、丢帕帕……老伯，你把我送到县城，再往这里走，你不怕呀？”龚兴国说到此，突然话峰一转说：“老伯伯你把我送回家，在我家住一晚上，明天你再回来。”

“我要是照你说的做了，你安全了，我安全了，可在家等我回家的十岁小孙女就会急坏了——你身体咋样？我们俩现在就往县城跑，你行吗？”

“我行，我是在县城武术馆学武术的，身体棒棒的——我就怕你送完我，你回来路上不安全。”兴国说完，转身就往回跑。

老伯立即快步跑到兴国前面，一边跑一边对后面跟着的兴国说：“你不要担心我。我生在乡下，长在乡下，无房、无钱、无田地，有的只是一身蛮力气。有什么毒蛇猛兽袭击我，我先死劲儿敲我手上的铜锣，把它们吓跑。不怕吓的，我就用背篼里的秤杆和破铁锅和它们拼。”

“老伯，你以后到县城，是不是每次都是下午从东山脚下那条小路往回走哇？我跟你走这一趟，看到满山遍野都是绿，我心里好高兴啊！”

“时间和地点都不定，这都要看县城里卖破铜烂铁的人的多少来定。有时候卖的人多，进城不一会儿收够了，就回去得早；有时候一上午，什么都没收到，我就上北山或者东山上通往我家的小路，寻有人居住地去收。不管收不收得到，我都要求自己在太阳落山前到家。”老伯说到此，脑瓜儿一转念，跑得气喘吁吁的他，突然站住，拉住娃儿的左手说：“你这娃儿，问这些，是不是还想跟着我去看满山的绿呀？——娃儿——！你可不能这样！你这样，你爸妈有多操心啊！娃儿——！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摸黑回去吧。”老伯故作生气的样子，站在那里不动。

龚兴国立即用右手抓住老伯拉着他的手，用劲摇着说：“老伯——！我们快走吧！我——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老伯这才笑笑说：“天快全黑了，我们快走吧！见到你爸妈，你得向他们保证，你以后不乱跟人瞎走了——要是跟到一个坏人咋办？”

这一老一小刚结识的伴侣，在越来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崎岖山路上小心翼翼地往河陆县城走去。俩人走到东山脚下，进到南街路口，老伯才放开娃儿的手，转身向娃儿招招手就奔向了回家的路。

龚兴国站在南街的路口，眼含热泪地望着老伯的身影，直到看不清楚了才往家走去。他刚一迈进三十六号院的大门，便见满院的邻居都围在他家堂屋门前，同他父亲说话。他走到邻居们的背后，冲堂屋高喊了一声：“爸——！”邻居们全都回头，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七嘴八舌问这问那，使兴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的问话。还是他爸从堂屋出来，又急又气地问：“你从武术馆出来，直到现在才落屋！把你妈急得到你可能会去的亲朋好友家去找你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你还没吃晚饭吧？给你留的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你洗完脸和手后，就自己慢慢吃。我到你姐家去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在那里。”龚成就对院里的邻居们，拱手行了个作揖礼，再三谢谢大家对兴国儿的关心。大家散去后，他将热好的饭菜放到桌上，将堂屋门关上，走出三十六号院，到汤家饭店去了。

龚成就进到店内，见敬兰正站在柜台前，给红莲讲她出嫁后，过去生活上一些小事。龚成就走到石敬兰背后，就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你那宝贝儿子回来了，快回去吧！他现在正在屋里吃饭呢！”

“他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以前是从来也没有过的。”石敬兰说完，看着成就，问：“他没说到哪里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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