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婆母幡然醒悟道：“照你说的这样做，就等于我们将我家的田地分给了他们四家；却没有给我们四口人留地，让我们劳动自给自足，仍然由这四家佃户养活着我们。只要这四家佃户保密我们的这种变化，不对任何人讲。外人——还有这四家佃户的亲朋好友，及国民党奸细从外表上看我们家仍同过去一样是中国共产党要推翻的剥削阶级。国民党反动派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五家就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生活到新中国建立后，由政府将我家的房屋和田地分给应得的贫苦乡民。”

常湖听她婆母这么讲，极为真诚地赞叹道：“妈——！你真不愧是私塾堂教书先生的女儿！脑袋瓜反应真快，我一说，你都全明白了。——那我们今年上完捐税，就这么做了。”常湖说罢，站起身搀扶着婆母坐到床上，为她脱掉衣服、鞋、袜，盖上被单，说了句“妈，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休息，我做好饭再来叫你”，就走出了房门。

常湖痛彻肺腑地迈着沉重的双脚，进到厨房，站在案板前，凝视着案板上放着的两斤猪肉（这是她夫君与叛徒马月接头那天买回来的），几头大蒜和葱、姜、花椒等调料，一大钵面粉。这是她为夫君给他下线的革命同志传达完上级指示回家后，她要为他做他最爱吃的软面粑夹蒜泥白肉的原料、调料。可是——可是——她夫君……。她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欲绝的泪水，沿着她刚毅的脸颊，凶猛地淌湿了她衣襟……顿时，她夫君第一次吃软面粑夹蒜泥白肉的情景，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同她夫君婚姻定下后，她爸在她夫君带她去展家那天，做了几个软面粑夹蒜泥白肉，让他们带上在路上吃。没想到这便成了他这之后最爱吃的饭食……外面嘈杂的人声将她唤醒，回到现实中来。她立即用手帕把脸上、脖子上的泪水擦干净后，走到厨房门口；左手扶着门框，往院子里张望，正好看到林冬生他们已将她夫君抬回来往院子的石板地上放。要不是她左手使劲拽着门框，就冲扑到她夫君满脸、满身血污的遗体上，痛哭一场了。她静静心，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强忍着悲痛，对院子里大哥们说：“四位大哥——！你们先到刘勇大哥家去洗洗手，喝点儿水，等我出来叫你们，你们再随我到厨房来，好吗？”

院子里四个男人，叫上自己家人，应了声“好”，就到刘勇家去了；洗完手，一边喝水，一边商量往下他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常湖妹子心里好受一些，让展母觉得他儿子死得很值得，心有所慰藉。

常湖进到厨房拿起案板上装有面粉的大钵，走到装面粉的罐子前，将里面剩下的所有面粉，全倒到大钵里。她端着大钵走到案板前，将其放到案板上，便围上围裙，开始做她夫君爱吃的软面粑夹蒜泥白肉。她忙完活儿，便到厨房门口，把四位大哥叫进厨房，指着案板上四大盘软面粑、四大碗蒜泥白肉，说：“这是你们展老弟，最爱吃的饭食。我希望你们拿回去，让嫂子用泡菜做一大碗酸辣汤，就着软面粑夹蒜泥白肉吃完后，循着你们展老弟在世时前行的足迹，走下去——是你们展老弟在天之灵所希望的。”常湖静静心，继续道：“你们吃完饭，还得帮我将你们的展老弟入土为安啰！”几位大哥，都非常感激地说了声“没得问题”，就端着饭食走出了厨房。

常湖跟到厨房门口，叫做林冬生说：“冬生大哥——！你回家见到我三妹、四妹，可不许她们吃你带回去的这两样饭菜，让她们回来我给她们现做这两样饭菜，现吃。”

常湖见四位大哥端着饭菜走远些了，才到婆母的卧室，将婆母叫醒。俩人走到院子里，见到满脸、满身血污的展中云。常湖泪流满面，但她强忍住悲愤，没让自己痛哭出声；可没注意她婆母从她扶着的手臂里挣脱出来，一下子扑到她儿身上，哭述道：“我的乖儿子——！好儿子——！！善良的儿子——！！！你这么好，这么善良的一个人，让国民党给杀害了。因果报应不是说，行善必有善果，作恶必有恶报嘛！这国民党到处杀人、干尽坏事，老天为啥子不派天兵天将把他们剿灭了呀——？呜呜——”

从林冬生家跑回来的三姑娘和四姑娘，见到这情境，一下子跪到她们哥哥身旁，哭喊道：“哥——！为啥子把你打成这样？在毛竹小学，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都说你是一个好校长。不管哪个家中有了困难，你就拿出你每月的薪水去帮助解决，薪水用完了，就找妈要钱。我们俩是你的亲妹妹，你怕先生和同学对我们特别照顾，就将我们俩原来的名字——展彩虹、展彩霞，改成了詹虹、詹霞。我们在学校见到我们的亲哥哥，就跟全校其他同学见到你一样，不能有丝毫的特别情感。这样的好人，为啥子要派兵装成便衣把你杀了呀？”

常湖擦净满脸的泪水，将两个小妹妹拉起来，对她们说：“等你们长大了就明白这是为啥子了。你们不要哭了，把妈搀扶起来，到厨房洗完手脸，再到妈房间，找出衣服让妈换了。你们再把你们哥在学校最爱穿的衣服找出来，然后搀扶着妈，到厨房来吃我给你们做的软面粑夹泡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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